杜辉
林萱是个天生丽质的姑娘。她有一个心爱的男友,名叫周彦。周彦长得高大帅气,对林萱也极为体贴,但他出身于单亲家庭,家境不好,母亲年轻时就当了保姆,干了大半辈子,竭尽全力才把他拉扯长大,直到现在,母子俩还是租房子住的。
这样的家庭条件,林萱的父母哪能看得上?尤其是性格强势的林母,坚决表示反对。不料,这次林萱异常强硬,坚决不同意跟男友分手。林母气坏了,指着女儿咬牙切齿地说:“我是你亲妈,难道会害你不成?”
林萱语气平静,却透着坚定:“您当然不会害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更应该理解我,我也不能去伤害自己的孩子啊!”
林母愣了好半天,才明白林萱的意思:“你、你怀了他的孩子?造孽啊!”她的愤怒很快转化成绝望,软软地瘫坐到地上。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林母知道一切已成定局,就算她有一万个不情愿,也只能徒呼奈何了。
林萱忙给周彦打去了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周彦一听,兴奋坏了,连声说:“我这就去找你,中午请你们吃饭!”
这是周彦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林萱等不来周彦,拨通了他的电话,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我是交警,这里是车祸现场,你是他什么人?”林萱很快冲到了车祸现场,但她已经没法再见周彦最后一面了,一张白布盖住了他的身体……
在周彦的葬礼上,林萱肃立在墓碑前,在她身旁还站着一个憔悴的中年妇女,她就是周彦的母亲。中年丧子的打击,让她痛不欲生,在这段黑暗的日子里,林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
周母的眼睛早就哭肿了,林萱柔声安慰了几句,周母擦了擦眼泪,拉住林萱的手说:“阿姨第一次见你,就特别喜欢你,你是个好女孩,只可惜小彦没福分。”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加重语气说道:“林萱,阿姨有件事想求你,你无论如何要答应我……”
林萱心里已经有了预感,猜到周母会说什么,果然,周母把她的手握得更緊了:“我想求你把肚子里的孩子留下来,让周彦在这世上有个后代,也让我的未来有个精神寄托……”
林萱定定地盯着墓碑,耳边传来周母絮叨的声音:“阿姨知道,你还年轻,还会结婚,这个孩子会成为你的拖累,会影响你的人生,这对你不公平。阿姨向你保证,你把孩子生下来,交给我就可以了,我会把他带大,一定不会让孩子影响你的生活,答应阿姨,好吗?”
林萱沉默半晌,轻叹一声:“这不是一件小事,给我一点考虑的时间吧。”
葬礼结束后,林萱刚回到家,便被母亲拽住了:“你总算回来了,快跟我去个地方。”林萱问去哪儿,林母斩钉截铁地说:“去医院打胎,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
林萱甩开母亲的手,往后退了一步,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胎了?”
林母瞪着女儿:“那你什么意思?不打掉难道还要生下来?”
林萱犹豫了一下,说道:“周彦妈妈也跟我谈到了这个问题,她希望我留下这个孩子。”
林母一听就炸了,尖着嗓子叫起来:“她说得倒轻巧!留下来?留给谁?留给她吗?”
林萱点点头说:“她就是这个意思,让我把孩子生下来,交给她抚养。”
林母冷哼一声,满脸不屑之色:“你别听她瞎掰扯,便宜话谁都会说,麻烦事谁都会躲。这孩子生下来就是你的,沾上了就别想甩掉。话说回来,就算她想养,她有那个能力吗?她五十多岁了,身体只会越来越差,收入又那么低,能带大一个孩子吗?到时还不都是你的事?这种迷魂汤你也喝?这些年的书都白念了!”
林母越说越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她想当便宜奶奶,把你往火坑里推,我但凡有一口气在,就绝不能让她得逞。你想想,你一个没结婚的大姑娘,莫名就当了妈,背后跟着个娃,别人会怎么评价你?你以后还怎么嫁人?就算能嫁人,身价也跌一半。你这辈子就算毁了!”
林萱微微叹了口气,没有说话。其实,从她的内心出发,她是希望留下这个孩子的,那是周彦唯一的血脉,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她怎么忍心打掉?她当然知道未婚生子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她并不在乎,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甘愿承受。问题是她可以不为自己考虑,却不能不为这个遗腹子考虑。他真的愿意降生到这个世界上吗?
她可以给这个孩子毫无保留的母爱,但给不了孩子父爱,站在孩子的角度,如果不能给他完整家庭的爱,只是出于其他目的生下他,这对孩子公平吗?
林母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在她世俗而功利的思维里,这么利弊分明的事儿,还用得着考虑吗?看来不来硬的是不行了,她用力拖着女儿往外走。
林萱正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被母亲拽了几步,一下绊在门槛上,摔了一跤,顿时觉得腹部一阵剧痛。这下林母也慌了神,赶紧架起女儿下了楼,打上车,往医院赶。
这一摔差点造成流产的后果,好在抢救及时,孩子保住了,不过医生再三嘱咐,一定要注意孕期安全。
此时,林萱正躺在床上休息,她的内心终于不再纠结。她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宿命的力量,与其说是她自己做出了选择,不如说是那个孩子自己做出了选择,他一定是想来这个精彩的世界看一看,才没有在这次意外事件中弃自己而去。
林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自言自语道:“对不起,宝贝,是妈妈错了,妈妈向你保证,以后不管再遭遇什么,我都不会再有放弃你的想法……”
当务之急是先做通母亲的思想工作,这个孩子享受不到父亲的爱,已经很可怜了,如果再让他一出世,就面对外婆的恨,那就太可悲了。可是怎么样才能说服母亲呢?林萱想着都觉得头疼,以她对母亲的了解,那是一项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可让林萱万万没想到的情况出现了,还没等她想好怎么跟母亲沟通,林母先敲开了她的房门,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已经彻底想通了,你留下这个孩子吧!”
林萱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林母的话掷地有声:“我说让你把孩子生下来啊,老妈我会全力当好你的后盾,你啥都别想,安心养胎就行!”
林萱惊讶地问她是怎么想通的,林母说:“做父母的,哪个不是嘴硬心软?谁不疼自己的孩子?看你好几个晚上睡不着觉、特别难受的样子,妈心里也不落忍啊!我心疼自己的闺女,你就不心疼自己的骨肉吗?妈干吗要为难你啊?”
话虽说得好听,但林萱根本就不信,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何况林母一向喜怒形于色,并不善于伪装,她嘴上言之凿凿,目光游移不定,一看就是在说假话。
林萱好生困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母亲做出了这种转变?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并没有让她如释重负,反而陡增不安。她沉吟片刻,试探性地说道:“其实要不要留下这个孩子,我还没做出决定,一直在考虑之中,您那天说的那些话,也不是没道理……”
“哎呀,还有什么可考虑的!”林母有点急了,用力一挥手,打断了她的话,“天大的道理也抵不过一条小生命,我那天是猪油蒙了心,满嘴糊涂话,现在比啥时候都清醒,你听我的准没错,打掉这个孩子,你会自责一辈子的!”
林萱故意说:“可是这个孩子生下来,会成为我的拖累,影响我嫁人,这也是事实啊。”
这话有点不好回答,林母想了半天,才勉强接上茬:“其实也不一定,凡事儿都有两面性,说不定这个孩子还能成为一块试金石,帮你淘汰掉那些嘴上说对你好的男人,鉴定出心里对你好的男人呢。”
林萱忍不住笑了,莫名覺得这场面有点滑稽,和那天母女冲突时的情景相比,两个人的角色像是调换了一下。
林母脸一红,这才意识到掉入了女儿挖下的坑里,自己的表演有点过火了。林萱索性开门见山地问:“妈,咱们可是母女,谁还不了解谁呀?您跟我说实话,您突然改变态度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林母闷了好半天,才吭吭哧哧地说:“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摔倒住院期间,我晚上做了个梦,梦见了送子观音,她怒气冲冲地斥责我,怪我强迫你打胎,还说那个孩子不是凡胎,我再横加干涉会遭天谴……”
这种鬼话林萱哪会信?不过林萱也看出来了,从母亲嘴里是掏不出实话的,她是铁了心要对自己隐瞒到底了。
当天下午,林萱去了周母家。林萱这次去有两个目的,一来想告诉周母自己的决定,让她安心;二来想讲一讲母亲态度转变这件事,让她帮自己分析一下。
几天没见,周母又憔悴了不少,她眉头深锁,似有满腹心事。林萱从头说起,当她讲到自己那天回到家,母亲强烈反对自己留下这个孩子时,她以为周母肯定会着急,但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周母叹了口气说:“你妈妈是对的,我那天回来后,反思了很久,越想越惭愧,是我太自私了,只考虑自己的情感需求,不顾及你的终身幸福,我说的那些话,完全是对你的道德绑架。恐怕小彦地下有知,也会反对我这么做。林萱,对不起,是我错了!”
林萱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里充满了问号:怎么会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萱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周母的话,只能继续往下讲述着:“后来我妈硬拖着我去打胎,用的劲大了点,一下把我拽倒了,当时就把我疼晕了,下身也出血了,这几天一直在卧床休息……”
周母一下站起身,盯着林萱的腹部问道:“那孩子……没保住?”不知怎的,林萱有一种感觉,周母那略显紧张的表情后面,透露出的不是担心和害怕,反而是希冀和期盼。
“不,只是虚惊一场,孩子福大命大,什么事儿都没有。”林萱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仔细观察着周母的表情,她看见周母轻轻出了一口气,眼神深处分明闪现出一丝失望。
到底是周母变了,还是自己多疑?林萱看着周母说道:“阿姨,经过这件事,我已经做出决定了,要留下这个孩子,我妈也同意了。”
周母突然一把拉住林萱的手,苦口婆心地劝道:“林萱,你一定要听阿姨的,阿姨都是为你好,这个孩子说什么也不能留,长痛不如短痛,一时冲动会毁了你的幸福,这是阿姨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看到的。”
几天前,她也是这样拉着自己的手,求自己留下这个孩子,这才隔了没几天,她怎么就像变了一个人,劝自己打掉这个孩子?林萱有点生气了,说话也不再客气:“阿姨,我很尊重您,希望您也尊重我。您希望我打掉孩子,至少要告诉我真实原因吧。您前后反差这么大,仅仅是因为想法的改变?这理由别说我不信,恐怕您自己都不信吧?”
周母低下头,避开林萱的目光,过了一会儿才说:“我这两天胸闷难受,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查出了很严重的心脏病,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不行了。我本来想着,你生下孩子后,我可以把他带大,可我现在都自顾不暇了,哪还有那个能力?又不想让你受到拖累,所以才劝你打掉孩子。”
林萱哪信这话,灵机一动说:“我有个同学,他父亲是北京一所大医院的心内科主治医师,您给我诊断报告,我拍一下照片,回头问一下他的治疗意见。”
周母愣了一下,开始在房间里翻找,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她有些懊恼地说:“怎么找不到了呢?难道不小心丢路上了?”
林萱淡淡一笑,果然,人是不能撒谎的,一个谎言往往需要更多的谎言去掩盖。她说:“阿姨,您不用找了。其實我从来没想过让您帮我带这个孩子,我能生就能养,不管有多难,也会笑着面对,让孩子健康快乐地长大。您随时可以来看他,我家的大门永远对您敞开。再见了!”
林萱的手刚碰到门把手,便听到身后传来周母着急的声音:“林萱,你即便生下这个孩子,也是为人作嫁,根本不可能把他留在你身边!”
林萱回过头,盯着周母问道:“为什么?”
周母说:“你想过没有,你妈之前那么反对你生下这个孩子,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从反对变成支持了?”
林萱沉吟道:“在我静养期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促使了我妈的转变。如果我猜得没错,导致您改变想法的,也是同一件事。不过究竟是什么事,竟然能让你俩同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周母沉默片刻,缓缓说出一句话:“他找过我了,看样子,也找过你妈了……”
林萱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他是谁?”
周母叹了口气,缓缓道:“一切要从三十年前说起……”
那时的周母还是妙龄少女,她长相出众,气质清纯,走到哪里都会吸引男人的目光,只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干一份保姆的工作。就在昌盛集团老总郑茂林家里,她遭遇了今生最大的一场变故,郑茂林对她觊觎已久,在饮料里下了迷药,玷污了她的清白。周母醒来后羞愤不已,本要去告发,却被郑茂林哄骗说,自己对她才是真爱,等到和母老虎离了婚,一定明媒正娶,把她迎进门。不谙世事的周母相信了他,可惜她没盼到苦尽甘来,却等来了东窗事发。在郑妻的质问下,郑茂林把黑锅甩到了周母头上,说是受了周母的引诱,被她下了迷药。在一个风雨之夜,周母被赶出郑家,当时她肚子里已有了郑茂林的孩子,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隔了这么久,谈起这件事,周母仍然气得双手微颤,稳定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我犹豫了很久,还是不忍心打掉这个孩子,后来生下了他,那就是小彦。我发过毒誓,不让小彦跟郑家有任何联系,只当他的父亲已经死了。好在郑家是他老婆当家,郑茂林也不敢认这个孩子,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没想到上个星期,他突然来找我……”
林萱知道,关键的转折点到了,只见周母惨然一笑,说道:“也许这世上真的有报应吧,郑茂林的独生子去澳门赌博,跟人起了冲突,被一刀捅死了。郑茂林绝了后,这才想起还有一个私生子,便找到我,想跟小彦相认。你知道吗?当我告诉他小彦已经遭遇不幸的时候,竟然有一丝快感。他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了!”
林萱打断周母,问道:“我只想知道,我是怎么被扯进去的?”
周母叹道:“千不该万不该,我说了一句话!”
在林萱疑惑的目光下,周母说:“我恨死了他,为了刺激他,什么话狠就说什么,其中一句是,你没了儿子,我也没了儿子,但我跟你不一样,我儿子给我留下了后代……”
林萱微微摇了摇头,周母沮丧地说:“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也是气糊涂了,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你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亲孙子啊!果然,他听到我的话,立刻眼睛一亮……”
这下林萱全明白了,以郑茂林的能力,查到自己的身份轻而易举;以他的财力,收买自己的母亲也不是什么难事。怪不得母亲的态度会突然转变,原来是金钱起到了关键作用!
如果说改变林母的是金钱,那么改变周母的就是仇恨,她把前因后果都告诉林萱后,又开始竭尽全力劝她打掉孩子:“你这不是给自己生孩子,而是给人家生孙子,辛苦了自己,便宜了别人,何苦呢?”
林萱冷冷地说:“您劝我生下孩子交给您带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周母一时语塞,露出惭愧之色,过了好半天才说:“郑茂林财大势大,你是斗不过他的,这个孩子早晚会落到他手里。你以后还要成家的,现在的想法,不代表将来的想法,孩子有好的归宿,你未必真的会不愿意,何况还有你妈妈帮他出力。一想到他们全家对我的欺辱,想到他们一直把小彦当孽种,从来不闻不问,等到快绝后了,又要拿他的骨肉延续香火,我就气得发疯……”
林萱缓缓地说:“您一会儿出于情感需要,求我留下这个孩子;一会儿缘于仇恨情结,又劝我打掉孩子。您始终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唯独没有考虑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我想不想留下这个孩子,您有想过吗?阿姨,恕我直言,您有点自私了!”
周母低下头,嗫嚅着说:“对不起,林萱……”
林萱坚决地说:“孩子我一定会生下来,您也别劝了。不过有一点您大可放心,作为一个母亲,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会弃养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把他交给任何人。”说完,她转身就走。
林萱回到家时,母亲正在房间里急得团团转,见她进门才松了一口气说:“你去哪儿了?电话也不接,我就怕你一时脑子短路,去打掉孩子!”
林萱冷冷一笑,说:“您不是怕我打掉孩子,是怕我断了您的财路吧?”
林母愣了一下:“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萱毫不客气地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郑茂林给了您多少钱,让您这么死心塌地?”
林母又愣了一下,才气呼呼地说:“这个姓郑的,办事真不地道,他让我对你保密,自己倒跟你摊牌了。”
林萱说:“我还真有点好奇,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呢?做通了我的思想工作,岂不是最省事?”
林母说:“人家做大生意的,办事比较周密,他事先找人调查过你的情况,听说你这个人太倔,生怕跟你谈僵了,主要也不知道你想不想留这个孩子,所以才先从我身上入手……”
林萱笑了笑说:“恐怕他也事先调查过您,知道什么对您最有效吧?”
林母有点尴尬:“看你说的,你是我亲闺女,我还能害你吗?我不让你要这个孩子,也是怕影响你嫁人。现在孩子凭空多了一个富豪爷爷,将来你也没了后顾之忧,我干吗不支持?”
林萱盯着母亲说:“妈,我必须警告您,您怎么跟他交易的我不想管,您收了多少酬金我也不想知道。孩子我肯定会生下来,但不会交给任何人代养。当然,他是孩子的爷爷,想跟孩子有一定的来往,这个我不反对。我也不想把他们上一代人的恩怨,带到我的孩子身上。”
“好好好!”林母撇着嘴说,“你现在就是活祖宗,什么都听你的!”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林母成了女儿的影子,林萱走到哪儿她跟到哪儿,林萱干一下家务,她都会赶紧阻止。林萱又好气又好笑,没办法,金钱的魔力,就这么强大!
转眼之间,林萱怀孕已有四个月了,小腹也微微隆起。这天,林萱第一次感受到了胎动,虽然那种感觉若有若无,却已经让她激动得心跳都加速了。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周母打来了电话,林萱早把之前的不愉快抛之脑后了,兴奋地向周母讲述着自己此刻的感受。但周母却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吞吞吐吐地说:“林萱,阿姨犹豫了好长时间,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林萱问她想说什么,周母却突然沉默了,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妈妈最近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林萱一愣,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没什么反常的呀,阿姨您到底想说什么?”
周母不答反问:“你妈平时会给你煲汤煮粥什么的吗?”
林萱疑惑地说:“这几个月一直有啊,有时还会放些安胎的中草药。您到底什么意思?”
“你听我的。”周母沉声说道,“从现在开始,万事小心,你妈煲给你的东西,能不喝就不喝,非要喝的话,一定要搞清里面的成分。”
林萱一下子把声音提高了:“阿姨,我一直尊重您是长辈,今天您必须把话说清楚……”然而,周母已经挂断电话了。
林萱的好心情荡然无存,心烦意乱地躺在床上,周母到底想告诉自己什么?听她的意思,难道是怀疑母亲会给自己下打胎药?这怎么可能?她现在把这个孩子当聚宝盆,心心念念地想让孩子平安落地,怎么可能突然反其道而行之?
正胡思乱想着,卧室的门被人用膝盖顶开了,林母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砂锅走进来,边走边说:“快坐起来,把汤喝了……”
虽然林萱对周母的话极为抵触,可当她看向母亲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多心,她发现母亲的笑容有些僵硬,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动作也有些不自然。母亲把砂锅放到桌上,把勺子转向林萱,说道:“快喝吧,这汤我煲了两个小时呢……”
林萱鬼使神差般地说了句:“估计有点烫,过会儿再喝吧。”
周母似乎有点急:“不烫的,温度刚刚好。”说完,她盯着女儿,似乎要亲眼看着女儿喝下去才能安心。
林萱坐起来,舀了一勺汤,慢慢地放到嘴边,她从眼角的余光中发现,母亲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神情中透出一丝紧张。林萱猛地抬起头,和母亲的目光撞个正着。这一下把林母惊得不轻,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
林萱的心在渐渐沉下去,嘴角却露出一丝笑容:“妈,谢谢您……”
林母声音发颤:“谢、谢我什么?”
“谢谢您这几个月对我的照顾呀,每天都会给我煲汤,还没忘记放保胎药。”林萱故意把“保胎药”三个字说得很重,她注意到母亲的脸颊微微颤抖了一下。
林萱摸了一下微微隆起的小腹,声音中充满温柔和爱意:“宝贝,你说外婆对你好不好?你以后可要好好孝顺她呀!”
林母看不下去了,说了句“你喝汤吧”,便逃也似的往外走,但林萱温柔的声音并没有放过她:“宝贝,你一定要乖乖的哟,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妈妈也活不下去……”
听到这里,林母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就去端砂锅:“汤凉了,我去热一热……”林萱忙伸手去夺:“不用,温度正好,我这就喝……”
两人争来争去,只听“啪”一声,砂锅掉到地上,摔成了好几瓣,汤汤水水流了一地。房间里一片死寂,不知过了多久,林萱才缓缓说道:“为什么?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母的声音虚弱无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林萱突然爆发了,冲着母亲大喊:“我问您,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林母这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原来,就在昨天,一个趾高气扬的女人找到林母,以高于郑茂林一倍的酬劳,让她想办法处理掉林萱肚里的孩子。这女人就是郑茂林的妻子,不久前她才得知郑茂林想暗中认下这个孙子,这是她万万不能容忍的,她恨透了插足自己家庭的周母,恨透了丈夫在外的孽种周彦,也决不能接受让那个孽种的后代,成为她家庞大产业的继承人。
听到这儿,林萱又伤心又气愤地说:“在您眼里,是不是只有金钱最重要?亲情根本一文不值?孩子已经四个月了,已经有了胎动,那是您亲外孙啊!就因为多给了一倍的钱,就可以把他除掉。您于心何忍?”
林母苦着脸说:“妈没你想的那么狠!郑茂林答应事成后给我一百万,虽然也是一场交易,但好歹顺了你的意,也算是皆大欢喜。他老婆给我两百万,可这钱拿得烫手啊!给自己亲闺女偷偷下打胎药,这种事是容易做的吗?我哪能不犹豫啊!”
林萱冷冷地说:“可您还是做了!”
林母解释说,郑茂林老婆看她拿不定主意,就又告诉了她一些内情。原来郑茂林是靠老丈人起家的,公司真正的实权是掌握在他老婆和娘家势力手里的。也许是鄭茂林年纪大了,对后代的执念很重;也许是他不想再受窝囊气,反正在认孙子这件事上,他和老婆针锋相对,不肯让步。夫妻俩彻底闹崩了,一番争斗之后,郑茂林败下阵来,被赶出了公司决策层,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
“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林萱的语气中充满讽刺之意,“说到底还是砝码轻重的问题。给一百万,能维持亲情,给两百万,得伤害亲人,这样的抉择,也许您还会犹豫一下,现在这边只剩下亲情了,去对垒两百万,那还需要考虑吗?我是不是还得谢谢您?在您眼里亲情多少还值点钱!”
林母神情尴尬地说:“你也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父母也有父母的难处。你弟都快大学毕业了,用不了几年就得娶媳妇儿,房子、车子、彩礼,哪一样少得了?我们哪儿来那么多的钱?有了这两百万,很多问题都解决了,何况我本来就不想让你留下这个孩子,影响你未来的人生,想来想去就狠下心了……”
看著母亲头上的白发,林萱心软了,但语气还是冷冷的:“您就不怕人家开空头支票,您坑了自己女儿,到头来什么都捞不到?”
一听这话,林母倒是来劲儿了:“别小看你妈,他们不是省油的灯,你妈也不是没捻儿的炮!谈判全程我都用手机偷偷录了音,他们敢耍我,我就敢曝光他们,看看到时候谁害怕?他们那些大人物的脸面,也不至于不值这点钱!”
林萱懒得再理母亲,她在想另一个问题,这次如果不是周母提前示警,恐怕孩子就保不住了,可是周母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呢?她之前盼望的不就是自己保不住孩子吗?她什么时候又改变主意了?
林萱给周母打去了电话,从她那里找到了答案。原来,郑茂林老婆前几天也去找过周母,还跟周母大吵一架。她把他们夫妻关系恶化的原因,都归咎于周母。她觉得林萱肚里的孩子,是周母复仇的工具,因此恶狠狠地警告周母,绝不会让周母的阴谋得逞。当时,周母就猜到了,她一定会去收买林萱的母亲,以更高的出价,搞掉林萱肚里的孩子。
林萱想了想,又问:“你不是也不希望这个孩子出生吗?为什么改变主意了?是因为郑茂林失势了,已经没法再争这个孩子了?”
周母说:“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我在他们家待过,非常了解他们的夫妻关系,郑茂林长得帅会来事,他老婆还是很爱他的。如果这个孩子被铲除了,未来的隐患没有了,姓郑的放下身段巴结老婆,恐怕迟早会有重新上位的一天;可是如果这个孩子生下来了,他老婆永远会心存芥蒂,担心她眼里的孽种后代得利,她会永远防着郑茂林,绝不会再给他翻身的机会……”
林萱听了,只觉得遍体生寒,喃喃自语:“疯了,都疯了……”
“没错。”周母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我早就被他逼疯了,只要能让他永世不得翻身,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挂断电话,林萱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腹部,柔声说道:“宝贝,你说这个世界是不是很可怕?不过你别怕,妈妈会保护好你……”
从这天起,林萱在生活中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堤坝,把自己的母亲隔离在外。尽管两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各煮各的饭,各烧各的水,怎么看都像两个陌路之人。林萱甚至不敢离母亲太近,生怕挨一下别有用心的碰撞,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
林萱能看出来,自己这种做法,让母亲有些伤心难过,可是没办法,她再于心不忍,也不敢以身犯险,拿孩子去赌。那是两百万,不是两百块,母亲能抗拒得了这种诱惑?林萱一点信心都没有。
不过这一天,林萱却一反常态,冲着母亲喊道:“妈,我好久没喝您煲的汤了,您快去做!”林母愣了一下,顿时喜笑颜开,脆生生地答了一句:“好嘞!”
工夫不大,汤端上来,林萱看上去没一点防范之意,拿起勺子就舀,边喝边赞叹:“太香了,太好喝了……”林母笑眯眯地说:“好喝就多喝点,妈天天给你煲。”
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融掉了那道堤坝?这对母女心里有数,却都心照不宣。
原来,老奸巨猾的郑茂林失势后,一直在找机会重新上台。在得知私生子周彦遭遇车祸的消息后,他的心里已经起了疑云。怎么会这么巧?儿子刚在赌场被人捅死,私生子便随之遭遇意外,这中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被妻子拉下马之后,他便开始了暗中调查,结果证实了他的判断。周彦遭遇的那场车祸,其实是一场谋杀,指使者就是他的妻子,因为她失去了儿子,家里失去了继承人,这个私生子的意义,就跟以前截然不同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一天,这个孽种来继承他们家的产业?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让她近乎疯狂,她雇人制造车祸,顺利除掉了周彦。可谁能料到,周彦还留下了一线血脉,围绕这个孩子,又是一番明争暗斗。最终,郑妻成了输得最惨的那个,把自己送进了监狱,而郑茂林笑到了最后,接管了妻子手中的权力,清除了她娘家的势力,真正实现了当家做主的梦想。
这件事传到林萱耳中,她就知道警报彻底解除了,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也安全了,没人再处心积虑地想除掉孩子了。至于母亲和郑茂林之间还会有什么交易,她也不想知道了。
随后,林萱去了周母家一趟,想劝解她几句,毕竟她最爱的儿子死于谋杀,她最恨的人成功上位,恐怕会让她难以承受。果然,林萱见到的周母形容枯槁、神情萧索,连白发都增添了许多,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
周母对林萱很客气,但客气中透着疏远,林萱想好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好在周母也知趣地没再劝林萱打掉孩子,林萱大腹便便的样子以及母爱横溢的眼神,都足以让她知难而退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林萱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日子一天天过去,她越是对儿子爱逾性命,心里的隐忧越重,她害怕郑茂林夺走她的孩子,害怕母亲被金钱收买充当帮凶,尤其林母总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一看心里就装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更让她深怀戒备,格外小心,不敢让儿子跟母亲单独在一起。可惜有些事是防不住的,那可怕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一天,林萱坐在院子里,守着婴儿车里的儿子,突然肚子一阵难受,赶紧往厕所跑,等她出来后,那个婴儿车空空如也,孩子已不知去向。林萱只觉脑子一下炸了,她冲出去四下张望,哪还有孩子的影子?她赶紧拨打母亲的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
正在六神无主之际,林萱看见母亲轻手轻脚进了院子,她看了林萱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急匆匆往屋子里钻,分明是做贼心虚。
林萱像疯子般扑过去,冲着母亲嘶声大喊:“您为什么要偷我的孩子?”
林母脸一下白了,头也低了下去,不敢正视女儿,嗫嚅道:“我、我、我……”
林萱推搡着母亲,喊道:“他是您亲外孙啊,您怎么做得出来?”
林母把头埋得更低了:“这、这、这……”
林萱冷冷地盯着母亲,带着哭腔吼道:“快还我孩子,要不然我们的母女缘分,从今天起就算断了……”
林母猛地抬起头,一脸愕然的表情:“还什么孩子?孩子我没带走呀!”林萱气坏了,质问道:“都这样了还在撒谎!没偷孩子为什么是这种反应?”
林母解释道:“其实郑茂林当初开出的一百万价码,本来就有两个要求:一是让你把孩子生下来,二是让我把孩子交给他。最近他一直在催我,让我一手交人,他一手交钱。看我下不了决心,他还升了价码,也给出了两百万。今天他约我出去,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我……我答应这两天就把孩子偷出去交给他,没想到一回来你就这反应,我还以为消息走漏了,所以……”
林萱呆住了,她能看出母亲说的是实话,那么孩子是谁偷走的?她定了定神,走到空空的婴儿车前,仔细察看了一下,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孩子我带走了,我会用我的生命对他好的。对不起。”下面署着周母的名字。
林萱颓然坐到地上,林母愤愤地骂道:“这个坏女人,真是坏到家了,她肯定蓄谋已久了。这么一来,她自己的愿望实现了,仇人的希望彻底落空了,真是一石二鸟!她肯定会带着孩子躲得远远的,这么大的世界,我们去哪儿找她呀?”
林萱似乎想到了什么,猛地站起身,说道:“她離开之前,也许会去一个地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此时,周母正站在儿子的墓碑前,怀里抱着孩子,她像是变了一个人,表情一片祥和,声音也平静如水:“你知道吗,小彦?本来,我想带着你的儿子,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独自把他带大。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是因为你儿子的一个笑,化掉了我心中的冰雪。当时他刚睡醒,冲着我笑了一下,那笑容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将我的心一下子融化了,我整个人都软了。不,我不能带他走,他已经失去了父爱,我不能让他再失去母爱。我想让他永远拥有这样的笑,这一点只有林萱才能做得到。你说奇不奇怪,这么多年放不下的东西,因为孩子的一个笑容,就让我彻底放下了,我现在感觉心里好轻松……”
林萱和母亲躲在一棵树后,静静地听着周母的自言自语。林母想过去,林萱拦住了她:“让她和孩子多待一会儿吧,我们去远处走走……”
母女俩漫步而行,林母面带愧色,向女儿道歉:“你失去孩子后的反应,着实把我吓坏了,幸亏没有铸成大错,要不然后悔也晚了。到时候你丢了孩子,我也失去了孩子,光要那么多冷冰冰的钱又有什么用呢?妈这次彻底醒悟了,你能原谅妈妈吗?”
林萱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轻轻挽住了母亲的手臂。母女俩顺着来路往回走,远远看见周母抱着孩子,迎着她们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