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原本不抽烟的父亲忽然之间成了烟鬼。这个忽然之间,源于弟弟忽然之间患的精神忧郁症。
父亲带着弟弟辗转于全国各地,求医问药,一次次的希望,一次次的失望,于希望失望中,父亲心力交瘁。弟弟的病,终生不能离药。这个结果,让父亲再受打击。一直以来,父亲都认为弟弟患病的原因在他。于是,他内疚,他悔恨,他痛惜。他没有为心中的结找个出口,他把它们压抑在心底,自个承受。他歇顶的头上,白发凌乱。
母亲是闻不得烟味的,但她没有劝父亲戒烟。她只是提醒他,烟对身体有害,少抽点儿。因为,她知道父亲抽烟是为了排解苦闷,也是为了掩饰内心的挣扎。
我心疼父亲,却无力为他做什么。我只好给他买烟。我借经常外出旅游的机会,为他买回各地不同牌子不同档次的香烟。
我记得第一次出游,是去云南。从郑州到西昌,一出火车站,我便直奔烟货摊。买了西昌的攀西和索玛两种烟,另外还有成都的几种名烟。接下来的路程,泸沽湖,丽江,虎跳峡,玉龙雪山,昆明。收获可真不小,除了当地的各种品牌香烟,还有从各地游客手里换来的香烟。
当我把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香烟放在父亲面前时,父亲的表情很复杂。父亲只说了一句话,你又花闲钱了。
父亲对这些烟的态度,是后来母亲告诉我的,父亲对那些烟很是喜欢,父亲说,女儿懂他。父亲还常拿那些烟在同事面前炫耀,这是我大女儿在外地给我买的,尝一根,好着呢。父亲还把烟盒留了下来。
我听到这些的时候,默默流泪了。我无力为父亲排忧,只好拿危害他身体健康的香烟来做挡箭牌。父亲竟视我的无力之举为懂得。这懂得,我如何能承担得起。
再看到香烟,心里便沉重如铅。然而,我依然要把各色香烟从不同地域买回来,送给父亲。
八年了,内心的沉重与愧疚和香烟一样,越积越多。我却没想到,有那么多。当我于2006年的春节,看到父亲收藏的烟盒时,我一时怔住了。
父亲从床底下拉出许多个小箱子,一一地打开,兴奋地解说:我分了类的,这个箱子里是云南的品牌香烟,这个是安徽的,那个是四川的,还有这个,是国外的……
我以为父亲是在收藏我的懂得和孝心。可实际上,香烟只是我为自己的无力找的借口罢了。因此,那些箱子里的烟盒,于我来说,好似一块块石头,沉重无比。
父亲又说,起初,留烟盒,是想把你的孝心留下来,但留着留着,我竟发现了其间的乐趣。不同的烟盒,反映着不同的信息、人文地理和民俗风情,甚至印证着国家的发展痕迹。还有香烟的名字,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细究起来,很有意思……
母亲在一边插嘴,自从你父亲喜欢上了收集烟盒,烟就少抽了。他用烟换人家的烟盒,人家都笑他傻呢。不管怎么说,他总算有个真正的喜好了,有了乐趣,人就不会那么闷了。
看父亲心满意足地把烟盒一个个地拿起,又放下,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内心积压多年的“石头”列列而出,猛然一身轻松,我都要飞起来了。刚还觉着沉重的烟盒,在我眼里,也轻如蝶翅了。原来,烟盒也有不能承受的重。
父亲于烟盒乐趣中释放了自己,也成全了我的孝心,彼此都不再为亲情去负担精神上的压力。我忽然就想起了一首歌:你快乐,所以我快乐。这大概是天下所有儿女对父母的心声吧。
我除了继续为父亲买回各地的香烟,还为父亲搜集起了烟盒,它们,轻轻地,一个又一个,让我觉得,面对亲人,自己不再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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