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婉香被确定录取为特务之后,国民党方面对刘婉香等录取者又进行了职业道德教育。所谓职业道德教育,大意是训诫刘婉香这些人说:既然来当兵,就知责任大,既然来当特务,就要好好当,要有职业道德,不能拿了特务经费之后一道金光就溜得不见了。国民党方面警告刘婉香等人说:如果卷款私逃,党国一定会再派特务去把你杀了。一拨一拨地派人去杀,直到杀掉你为止,党国有的是特务,我们的战友遍天下!刘婉香听得心惊肉跳,以至于后来他一直很有职业道德地做这个特务,从没有想过要拿了特务经费开溜。
进行完职业道德教育之后就是交代注意事项。国民党方面又告诫刘婉香等新特务们说:你们以后都是要打入共产党内部的。既然是要打入共产党内部,那么就要尽量做到和共产党员一个样,这样才能融入他们。既然是要做得像一个共产党员,那么有两件事情要特别注意,第一是不能贪腐,第二是不能淫乱,因为共产党特别强调反对搞这个。刘婉香等特务都不太明白,因为他们听不懂“贪腐”和“淫乱”这两个文化词儿是什么意思。国民党方面只好用这些贩夫走卒们听得懂的直白语言重新说道:就是第一不能贪钱,第二不能随便搞妇女,只能和自己的老婆睡觉,而且还要艰苦朴素,啥苦都是你先吃,啥甜都是老百姓先尝,这样才是共产党员!刘婉香等新特务们这才算有点懂了,然后都很感叹,说:做特务容易,做共产党员难啊!
进行完职业道德教育和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不久,张家口解放了,国民党工作站带着刘婉香等特务转入地下待命;又过数月,整个华北都解放了,国民党赶紧把招来的人都派遣出去,根据水平高低分别派遣到不同的地方去,像适合回农村去当特务的,就赶紧都让回村,去给猪下毒。对刘婉香,国民党工作站考虑了一下,最后就说,让他去天津吧。天津在共和国开国初期还只是河北省下属的一个专区,像今天的河北保定地区一样,位置并不算太重要。如果是要暗杀河北省委的领导,譬如是要暗杀当时的河北省委书记林铁同志,那就重要很多,那国民党方面就要派遣经过严格训练的专职特务去。而地区和县一级,因为专职特务太少,派遣不过来,只好派遣像刘婉香这样的业余特务去。国民党工作站的长官找刘婉香谈话,说:你去了天津以后,自己根据情况开展行动,贴标语散布谣言放火烧仓库都可以。如果能把共产党主政天津的长官杀了,在天津引起动乱,那更好不过了。同时告诉刘婉香:根据情报,共产党现在掌管天津的长官,一个是地委书记刘青山,一个是行署专员张子善,杀了这俩,党国有奖。
刘婉香提出了他的要求,说:那我要杀了这姓刘姓张的,我不要奖钱,这年头钱也不值钱,钱票儿都毛了,我要麦子。你们给我几车麦子,再雇车给我拉回获鹿县大宋楼村老家去。
国民党方面当即就说:可以给你麦子。麦子可以给你雇车拉回你老家去。杀了人就办。
刘婉香高兴了,说:那中,那我就去天津杀这俩孙子!
三、打入中共天津地委内部
刘婉香于1950年2月7日到达天津卫执行暗杀任务,先住在天津八里台的耀明旅社。耀明旅社在1964年拆了,现在是天津手表厂的所在地。刘婉香住下后,他便打听刘青山和张子善住在哪儿。要杀人总要先知道人在哪儿。刘婉香先向市民打听,见到街面上摆摊的、卖菜的、锔碗补锅的,甚至走道的路人,先向人家鞠一个躬,问一声大哥好,或者大姐好,然后问刘青山和张子善住在哪儿在哪儿办公,待问清后再上门去杀。这很不像一个特务的行径,倒很像是乡下人进城寻亲问道,但农民特务刘婉香确确实实就是这样开展他的特务行动的。刘婉香在天津八里台一带的大街小巷问了一个遍,可是这些市井小民都不知道刘青山和张子善在哪儿办公,很多人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俩人。解放军当时刚进城,百姓对于共产党掌管天津的长官都还很陌生。同时共产党有严格规定严禁宣传领导,不像现在,大力宣传领导是每个城市宣传工作者的职责,每个城市的领导都是这个城市最着名的人,再小的城市都自办电视台,电视上有三天不见领导的身影,百姓会以为是电视坏了。
刘婉香到处打听不着,很有些着急,后来他就想到去派出所打听,有点像现在说的有困难找民警。这是第一个特务去向共产党的警察部门求助的。刘婉香当时去的是天津南开公安分局八里台派出所。进到派出所里,一个当班的警察,脸上有道刺刀挑过的疤,很凶悍,一看就是刚从战斗部队转业下来的,正往墙上挂抗美援朝的宣传画。刘婉香向那刀疤脸的警察弯腰鞠一个躬,说:“警察大哥你好,俺来问问这个刘青山和张子善——”话刚说到这,刘婉香猛然住了口,接着冷汗不由得冒了出来,他猛然想到自己是个特务啊!作为特务,自己咋能到共产党的派出所来问事呢?有特务来向警察打问的吗?老鼠舔猫腚,这不是来找死吗?刘婉香刚当特务,他的角色意识还不是很强,他常常就忘了他已经不是农民而是特务了。刘婉香想跑,但腿软得跑不动,哆嗦着站在那里,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警察半天都听不到来人后面的话,很诧异,转过身来,看到的是满脸直淌汗的刘婉香,更诧异了,警察朝刘婉香走过来,问他:“我刚才听你问刘书记和张专员?你找他俩干啥?有啥事?”
刘婉香魂飞魄散,接下来他的动作就是把手伸到了兜里去,把国民党发给他的特务经费都掏了出来,给那刀疤脸的警察放在桌子上,同时很实诚地告知:大洋原先一共有七块来着,这一路来天津,打车票,打尖住店吃饭,花了一些,还剩六块半,都在这儿了,一点都没向共产党隐瞒,现在全部上交给共产党!刘婉香创造了国民党的一项纪录:他成为国民党历史上投降最快的特务。刘婉香后来被捕,在审讯他的时候,还专门提到了这一段,说他当时以为一定会让共产党枪毙了。
接下来发生戏剧性的一幕是,那警察看到刘婉香掏钱,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刘婉香在这儿有一个笨拙的错误,但这笨拙的错误却极其精明地挽救了他。刘婉香以为那警察已经看出来他是来杀刘青山和张子善的,所以他就赶紧上交特务经费,而没有交代他的行动任务,他认为用不着说。恰是他少说了这一句,那警察便以为刘婉香是乡郊的农民,是在乡里受了什么欺负,专门来天津上访的,之所以见面就掏钱,是要把钱给他,让他帮着去找天津最大的长官,要告状打官司!站在那警察面前的刘婉香彻头彻尾就是一个农民,穿着大襟黑棉袄,头上绑着河北白洋淀一带的羊肚子手巾,手上全是锄头把磨出来的老茧,脸上的层层皱褶里嵌着仿佛永远也洗不净的污黑,这完全是冀中平原上凛冽的风一年一年雕刻出来的,是半点儿也伪装不来的,这是连国民党自己招募这批特务时都没想到的一个优势。这批特务全都是原汁原味,天然朴实本色,完全不是后来银幕和戏台上的特务一律是贼眉鼠眼挂着特务相儿,因此反而具有很强的隐蔽性。甚至连刘婉香的惊慌和淌汗,也被那警察认为是老乡见了官差而本能地胆怯。那警察参军前也是种地的,对农民很亲,他忙把刘婉香掏出来的钱又给刘婉香装回兜里去,告诉刘婉香用不着!说有啥事情现在人民政府会给老百姓作主的。然后热情地告诉刘婉香:天津地委和行署就在天津杨柳青镇的石家大院,刘书记和张专员就在那里办公。那警察还给刘婉香画了地图,详细标好了路线,让刘婉香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