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婉香对于领导的训诫丝毫不以为然,刘婉香虽然也是特务但是个群众特务,群众的觉悟总是一直比较低的,从过去大陆未沦陷到现在大陆沦陷了之后都是一样,刘婉香毫不以为然地想:你党国的大业关我个鸟事儿!你没钱就不要反共嘛!你杀鸡煺毛还要先烧壶水呢,何况是反共!另外刘婉香也充满着委屈,心想:我够老实的了!我给你们党国报账都是实报实销!比如说买刀去杀人,我花一块钱买的我就说一块钱,我要说花了一块五你们党国又到哪儿查去?其他的特务谁不报假账?刘婉香越想越委屈,越委屈就越赌气就越要吃领导的梨膏糖,他抓起那糖就没完没了地吃起来。
卖梨膏糖的领导彻底火了,彻底没有了作为领导的气度,不再给刘婉香高屋建瓴地讲道理,又恢复了当领导以前做市井小民的习性,当街骂起娘来,骂得很泼皮。刘婉香更是回到了他以前骟猪时的德性,更加泼皮地和领导对骂起来。两位特务都在语言上相互性侵对方的母亲,而后又延展到性侵彼此的姥姥和祖奶奶:“日”两个特务都骂得非常地难听。
领导后来一个大耳刮子就抽到了刘婉香的脸上。
刘婉香急了,一脚就踹到领导的十二指肠上。
两个特务就在天津的大街上打起来,打得头破血流。
距此58年以后,在天津市南开区富康路天津档案馆的阅读室里,李唯在档案卷宗里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曾经一度犹豫过要不要把这一段打架的事摘抄下来带走(档案馆规定档案不许复印、不许拍照,但可以记录要点——李唯注),因为这一段太像是假的了!写到文章中太像是编造的了。两个特务,因为吃几块梨膏糖,在闹市的大街上当众打架,这在世界特务史上恐怕是绝无仅有的事儿,听上去太过离奇。但这一段往事在档案中又是确确实实记载着,档案中有一份材料原文是这样的:“我那天去小白楼领钱,老魏(指和刘婉香单线联系的那个卖梨膏糖的特务组长——李唯注)挺不高兴的,见面就说我,说我钱花得多,送礼要花这么些个钱,干正事儿反倒花得少,这么干,党国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不爱听他叨叨,就成心掰他的糖吃。老魏更不高兴了就骂我,又动手打我,我就拿脚踹他了。这事儿不是我先动手的。后来解放军就过来了。”这是刘婉香交代这件事的原话。这非常不像在说特务的行动,倒像在说市井小民之间的磕磕碰碰。李唯后来忽然悟道:或许真实的谍战其实就是这样的,其实也就是一段段也充满了柴米油盐的生活流程,倒是后来的那些谍战书籍和戏剧反倒把生活写假了,写成了不像是人在干的事情。李唯悟到之后,忽然就对眼下多如过江之鲫的谍战作家们不那么十分崇拜了。
档案中刘婉香交代此事的后续发展是这样的:刘婉香和老魏在街上厮打,当时天津刚解放,还在实行全城戒严,街上有解放军的卫戍部队在巡街。刘婉香远远看见解放军巡街朝这边走过来,解放军这时候也看见他们两个人在打架了。刘婉香这时越想越火大,心想我为你们国民党干事儿,钱挣得不多还要挨你们打骂,妈的这个活儿不能干了!刘婉香就朝解放军喊起来,指着老魏嚷:“快来逮特务呀!他是特务!我也是特务!俺两个都是特务!”刘婉香想破罐子破摔,就让解放军把他们俩都抓去好了。解放军听到嚷叫就朝这边跑过来。老魏当时就吓呆了,呆若木鸡。解放军听到喊声加快跑过来,其中一个负责的班长,操一口东北话,这是林彪第四野战军入关的部队,瞄瞄刘婉香和吓呆了的老魏,说:“老乡,以后再嚷嚷,说点新鲜的!”然后不耐烦地摆手让刘婉香和老魏快走!刘婉香傻了,非常地想不通,心想共产党咋连特务都不抓了?后来刘婉香被捕后才了解到:解放军那些日子都要烦死了,常有人在街上拦住他们,说自己是特务,或者说是国民党哪个部队流落到天津的散兵,奉命要在天津搞破坏,要求解放军把他们抓了去,其实就是天津的无业游民想到看守所去白吃饭。于是刘婉香和老魏就让解放军驱赶了去,一场眼看就要发生的凶险就这样消弭于顷刻之间。
老魏死里逃生后,对刘婉香服了,被刘婉香彻底治服了,他抓住刘婉香的手连连说:“老刘老刘老刘,我刚才骂你,还跟你动手,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实在实在实在地对不住!”说着,让刘婉香吃梨膏糖,随便吃!
刘婉香就吃那糖,不无得意,说老魏:“你这个货,不这么治你就不行!”
老魏的领导派头再也没有了,一个劲儿地服软:“对对对!我就得这么治!”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恳求刘婉香道:“老刘,你看,咱钱领了,糖也吃了,那党国交代的任务,咱还是得完成,你说对不?”
刘婉香态度也和缓下来,说:“对嘛,你要是这么好好说话,那俺也不是个难剃的头。”
刘婉香答应回去继续杀刘青山和张子善。
刘婉香将三十三块大洋买来的手表给了倪科长,顺利地住进了那间耳房。待暗杀的一切准备都停当后,在1950年4月6日深夜1时左右,刘婉香从耳房里溜出来串到刘青山住的厢房房檐下,在他要拨开厢房的门闩潜入时,突然听到有人声从屋内传出来!刘婉香先暂停了动作,从窗户缝朝里面窥视。接着,他看见的情况让他一时间发蒙愣住了,那是他事先绝对始料未及的:刘青山的屋里还睡着另外一个人!
刘婉香认出那是刘青山的警卫员小邓子。
刘婉香看出刘青山已经有些酒意了,大概是晚饭时喝了一些。刘青山带着酒意在骂小邓子,他让小邓子赶紧走,不要在他的房间里呆着!刘青山说他已经烦透了和小邓子住一个房间,他要一个人住。刘青山醉意浓浓嘟嘟囔囔地说,他作为天津的地委书记,他想一个人住间房,谁又能管得着呢?刘青山好像是为此憋了满腹的火气,说到火大时,声色俱厉地命令小邓子快滚,立刻,迅速,马上!让刘婉香诧异的不是刘青山斥骂小邓子,首长斥骂下属,尤其是生气了斥骂自己的警卫员通信员,那是很正常的事情。让刘婉香大感诧异的是小邓子的嚣张!小邓子非但没有听从刘书记的命令赶紧出去,而是居然不耐烦地斥责刘青山:“老刘,行了!赶紧睡吧!喝点儿猫尿,看你那点儿出息!”刘婉香隔着窗户缝看得瞠目结舌,他都快要分不清这究竟是警卫员小邓子在跟刘青山说话,还是省委书记林铁在跟刘青山说话。
让刘婉香更诧异的是刘青山对小邓子斥责他显得无可奈何,这完全不像平时在地委大院里一跺脚就地颤的刘青山。刘婉香听见刘青山在提一个女人的名字,焦什么兰,刘青山央求小邓子去把那焦什么兰给他叫来。小邓子断然拒绝,说老刘你这是想搞破鞋,不去!小邓子还笑嘻嘻地说:你让我去找上官云珠我就去。上官云珠是当时着名的电影演员,而且人在上海。小邓子分明是在调笑他的书记。刘青山喝大了,低声下气地再三央求小邓子去叫那焦什么兰过来,而小邓子则坚持说除非让他去找上官云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