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院建起来了,为了打消广大嫖客的顾虑,也为了刺激消费,拉动内需,老曾头率先垂范,数次与幕僚、宾客来到秦淮河畔游览,召妓歌舞助兴。见总督大人以身作则,不顾礼教约束,投身烟花深巷,带头消费,流连于十里秦淮,众嫖客便纷至沓来,于是娼妓业很快地在江、浙地区向外地蔓延恢复。“一时士女欢声,商贾麇集,河房榛莽之区,白舫红帘日益繁盛,寓公土著风闻来归,遂大有丰昌气象矣。”短短十年时间,战后一片废墟的江南旧貌尽复。弛而复盛之际,有骚客写诗曰:“何顿风流久寂寞,青青无复柳千条。谁知几劫红羊后,又见春风舞细腰。”
在恢复金陵繁华的问题上,理学家曾国藩两手都要抓,两手都很硬。一手复兴儒学,一手复兴娼业,着实让很多熟悉他的人大跌眼镜。不过,曾国藩复兴娼业倒也诞生过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多年之后,状元洪钧来到这里喝花酒,认识了妓女赛金花,倾倒在她的温柔乡里,最后纳其为妾,留下一段烟花传奇。
在老曾头以总督身份身先士卒奋斗在风流一线的过程中,他认识了妓女大姑,当她香消玉殒之时,曾总督写一幅挽联:大抵浮生若梦,姑从此处销魂。
倘若果真如此,可以从公私两个方面来分析曾国藩的动机。
如果是出于公心,曾总督专门给一个为恢复金陵繁华贡献过青春和身体的粉头写挽联,似乎也可以理解。在这个层面,大姑虽然是身份卑微的妓女,但她向衙门缴纳过不少花捐,是值得尊重的纳税人。听她的名字,估计也是妈咪级的人物,或许是老鸨子,那就应该是某个妓院的法人代表,是纳税大户,是优秀民营企业家。像她这种为十里秦淮的繁荣做出过巨大贡献的人物,由总督出面追挽,既体现了官府对她的肯定,也表明官府对娼妓业的重视与扶持,可以使从事性服务的广大工作者深受鼓舞。如此说来,这是曾国藩复苏战后经济的一种策略而已。 如果是出于私心,则这幅挽联仅仅是曾国藩对一个妓女的追思,那么,可以认定曾国藩与这个叫大姑的妓女关系非同一般。好到不仅仅是有过肌肤之亲、云雨之欢,两人的关系绝对是超越了肉欲,达到了精神层面。古代的青楼女子综合素质很高,不像今天的暗娼,只要有一幅美艳的空皮囊就生意兴隆。古代的嫖客除了富家公子哥儿,很大一部分是读书人,这些人在嫖娼的时候,也希望供乐的妓女最好能够琴棋书画歌舞样样精通,可以与自己唱和,甚至吟个诗,对个联之类的,这样的情景才符合文人的浪漫情怀。比如李师师、杜十娘、陈圆圆、赛金花等名妓,都是综合素质很高的大美人。
实话说,能够让坐怀不乱的曾国藩春心萌动恐怕是件大难事,即便是在他死水一般的心里激起一丝微澜,也很不易。更莫谈让他解放思想,掀起一番巫山云雨。如此看来,这个大姑绝非等闲之辈,她不一定倾国倾城,但一定是某种情愫触动了曾老革命久违的春心,最后导致他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道德礼教藩篱,在瞬间土崩瓦解,激情之水犹如脱缰野马,不泄不快。
那么,这个谜一样的女人,到底是湘乡粉头,还是金陵的妓女?
这两种可能都不存在。理由有二:
其一,先看曾国藩年轻时的履历。
据 《曾国藩年谱》 记载,曾国藩入住湘乡县城次数不多。一次是道光六年,16岁的曾国藩参加长沙府试,得了第七名,这一次算是他第一次出远门,途中肯定要经过湘乡县城,但是此时参加童子试的曾国藩年纪尚小,对男女之事处于懵懂期,应是童子之身。第二次到湘乡县城,则是道光十一年,这一年他在县城的涟滨书院读书,到冬天才肄业离开,从时间上具备了条件。第三次是道光十三年,他前往县城参加湘乡县试,考取了秀才,在县城呆了些时日。这几次在县城,曾国藩前往花楼柳巷的可能性很小,当时他的心思主要放在功名上,再说县城离他的家荷叶塘也没多远,加上家教甚严,他是不敢去青楼寻花问柳的。一方面,那时并不宽绰,另一方面,这种事情万一传到父亲耳里,自然吃不了兜着走,绝对没有心理安全感,缺乏寻花问柳的胆量。23岁那年冬天,考取秀才的曾国藩与欧阳夫人结婚,新婚燕尔,虽多次途径湘乡县城,应该也不会去青楼寻欢。
其二,金陵嫖娼之说更不可信。
曾国藩自从拜理学家唐鉴、委仁为师之后,即以礼教严格约束自己,处处以道德立身,绝对不会为了一个妓女自毁苦心经营多年的君子形象,再说,曾国藩非凡的自控力不是一般人所能效仿的。
这个什么的大姑既不是湘乡粉头,也不是金陵花魁,那她是何方神圣?
这个大姑应该是长沙城里的妓女。
曾国藩与大姑相识的时间应该在道光十四年至道光十七年之间。
道光十四年春,曾国藩入长沙岳麓书院进学,是年秋,参加乡试中了第三十六名举人。曾家出了个举人,四十三岁才中了秀才的老父亲曾麟书欣喜不已,曾家上下更是欢欣鼓舞,连续几天大摆筵席招待亲朋戚友。之后,曾国藩进京参加会试,又在长沙呆了一阵。道光十五年,25岁的曾国藩会试落榜,留在京师备考。道光十六年,恩科会试再次不第,落魄由长沙返回湘乡。道光十七年,与刘蓉、郭嵩焘在省府的湘乡会馆相聚两个月。
这段时间,曾国藩在长沙逗留的时光颇多。而那时的读书人,大多有文人骚客喜好寻花问柳的嗜好。曾国藩的好友欧阳兆熊有文字为证。
湘潭人欧阳兆熊在 《水窗春呓》 里记录了挽妓长联一事:“吾友湘阴徐海宗茂才,名并庾,骈文即学徐、庾,诗多作香奁体,兼工度曲。道光初年,与予读书岳麓书院,时偕过江作狭斜之游,眷一妓号云香者,益阳人,侨寓省城。回家数月,迟之不至。后闻其死,作联挽之,多至二百五十字。”
这些文字记录了岳麓学子徐海宗逛窑子的经历。这位徐才子为妓女云香撰写的长联更是铁证——
试问十九年磨折,却苦谁来?如蜡自煎,如蚕自缚,没奈何,罗网频加。曾语予云,君固怜薄命者,忍不一援手耶?呜呼,可以悲矣!忆昔芙蓉露下,杨柳风前,舌妙吴俞,腰轻楚舞。每值酡颜之醉,常劳玉腕之扶。广寒无此游,会真无此遇,天台无此缘。纵教善病工愁,怜渠憔悴,尚恁地谈心深夜,数尽鸡筹,况平时袅袅婷婷,齐齐整整。
不图二三月欢娱,竟抛侬去!问鱼尝渺,问雁尝空,料不定,琵琶别抱?然为卿计,尔岂昧夙根者,而肯再失身也?若是,殆其死乎!至今豆蔻香销,蘼芜路断,门犹崔认,楼已秦封。难招红粉之魂,枉坠青衫之泪。少君弗能祷,精卫弗能填,女娲弗能补。但愿降神示梦,与我周旋,更大家稽首慈云,乞还鸳牒,或有个夫夫妇妇,世世生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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