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哭一边想丈夫平日对她的好处,自从十六岁嫁给何明,到现在已经三十二岁了,虽没有孩子,可两口子一直和和气气十分恩爱。刚过门时,刘氏孝敬公婆,家庭很和睦。公婆去世后,丈夫怕她寂寞,每天进山都晚出早归,用一半时间在家陪妻子。这几年棒槌挖得多,价钱卖得好,两口子攒了点钱,想再过两年搬到山外村庄居住。可谁知就在他们打着美好算盘时,竟突然飞来横祸!
刘氏越想越伤心,肝肠寸断难以自已,眼前一黑昏了过去。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院里狗叫声把她唤醒,她慢慢站起身,给长明灯添了点油,呆滞地爬上炕,拉过被子围住发抖的身体,倚坐炕头墙根,痴痴瞅着丈夫尸体发愁……
按下刘氏发愁不说,再说此时正有一人从沟外向沟里急急走来——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关内来东北收购人参的张把头。
张把头家住山东,开着专卖人参的药铺,每年秋季都亲自来关东收购人参。由于他为人豪爽出手大方,估价公平合理,所以深受山里人欢迎。今年他比往年晚出来半月,原因是不久前他的妻子生孩子难产,大流血死去,孩子也没保住,他沉浸在悲痛之中。料理完妻子后事,原不打算出来,可又一想,关东那些多年老客户可能正焦急地等着他,如果不把当年采挖的人参卖掉,到了明年就不值钱了,山里人全指望这个呢。而且收人参不是他人能代劳的,必须亲自过目,察看批叶、芦头、成色、形状,按质论价;想到这,虽然晚了几天,他还是带足银两出来了。
二十多天里,他走完所有老客户,和往常一样,最后一站来到何明家。他对何明与刘氏印象很好,觉得这两口子勤劳纯朴待人热情并且老实厚道。今天他傍晚进山,准备在何明家住一宿,收货以后,明天往回赶路。
张把头背着参包走到沟门时,天就黑了,按常理天黑后忌走山路。张把头一来心急回家,二来他年富力强身高体壮,还会一点拳脚,根本没把夜晚走山路当回事。夜幕降临山谷漆黑,近山远山模糊成一片,风吹林木哗哗作响,时时传来鸮鸟怪啼。他凭着惯走山路本领,摸黑深一脚浅一脚前行。
走着走着,似乎远处有女人哭声随风隐隐传来,这声音断断续续,不一会儿风刮过去又听不见了。他顿时警觉起来:山里人常说,狼啼声就像女人哭泣,莫不是前面路上有狼?
张把头脚步没停,心里加强了戒备,走了不到一半路程,感觉身后似有东西跟随。他并没回头,也没听到身后脚步声,只是一种感觉,但那种感觉就是不一样,是视觉、听觉之外第三感官在潜意识里示警!他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头发一根根竖了起来,咦!莫不是真有敌情?
他握紧手中腊木棍,突然大喝一声猛地转身,看到五步以外有个黑乎乎像狗一样的身影停在道上,两只眼睛盯着他,发出蓝幽幽的光。张把头吃了一惊,按照山里人说法,狼精出现,浑身冒汗,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条凶残狡猾的狼。这只狼看到他手中棍子,没猝然发起进攻,否则在他一回头时,就会立即扑上来咬断他的咽喉。
张把头和狼对视一阵,心想:我不能冒然出手,这可能是只狼精,别引出更多的狼来。看它这样子,也不敢轻易攻击我,我必须保持镇静。于是慢慢转过身子继续赶路,但耳边却百倍留意倾听身后动静,脚下加快速度,盼着快点赶到何明家,好摆脱这条缀尾的狼。
狼很有耐心,好像算定前面这人甩不掉它,所以并不着急进攻;它要等他精疲力尽心力交瘁时再发起攻击。现在就这样不远不近紧紧相随,它知道保持怎样的距离会对前边行走之人造成一种巨大的精神压力。
人狼共行一段路程后,远远望见前面出现灯光,张把头眼睛一亮加快了脚步。偶尔侧身观察,发现那条狼仍然与自己保持五六步距离,如影随形不离不弃。眼前灯光越来越亮,并且听到狗叫声,张把头胆子壮了,同时感到狼的脚步明显慢下来。张把头已经看到何明家房子,狗叫声也越来越急,张把头不由自主飞跑起来。当他推开大门跑进院子回头一看,那只狼嗖地贴着杖子外侧窜到屋后。
狗在院里疯狂吠叫起来,他高兴地叫:“大黄,过来,是我呀。”狗呜咽一声,似乎与他相熟。张把头拍拍大黄的头,擦擦脸上汗,推开房门走进屋内。
张把头走进外屋,看到磨盘上点着一只蜡,同时闻到一股纸灰味。里屋门开着,炕桌上也点着蜡,地下一盏小油灯像萤火虫一样燃着小火苗,一个尸体脸上盖着烧纸躺在木板上。张把头见到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刚刚稳定下来的心又吃一惊,出过汗的身体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呆愣着站在外屋,听到屋内女人嘶哑地泣诉:“夫啊,你把我撇得好苦啊……”他硬着头皮走进里屋,见刘氏蓬头垢面坐在炕头双手捂脸凄切地啼哭,叫了一声:“大妹子,这是怎的了?”
刘氏正哀哀啼哭,神情恍惚之中听见有人说话,吓了一跳。抬头一看,是个陌生男人站在地下。张把头又叫一声:“大妹子,你不认识我了?我姓张啊,这地下是谁?怎么了?”
刘氏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张把头,像见到亲人一样扑到他身上大哭起来。张把头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只好由着她抱住自己哭了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