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四层楼道里,一个穿着黑旧羽绒服脖子上系着棕色围巾的男子低着头正朝上面走。男子走路的样子,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事情,看得出他对这里很熟悉,只顾低着头,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拾级而上,不像那种初来乍到的人那么张惶四顾。男子大概对即将要去的这里某个部门,要面见的那个人,可能是个先生,也可能是个女士,还心有某种疑虑,正在煞费苦心地琢磨怎么说话,能够打动说服对方,让自己要办的事情顺利通过。元仔后来想起遇见巧明给他的这个印象,好像就是这样。元仔当时如果主动不打招呼,巧明大概就不会抬头,两个人就这么擦肩而过了。
楼道里明晃晃的。元仔看得仔细,在这里遇见巧明意外之中夹杂着欣喜。他放慢了脚步,看着巧明一步步地上来,快要走到对碰的时候,叫着巧明的名字,伸手拍了巧明肩膀一下。巧明看清站在面前的人,也喜出望外:
“你怎么上这里来了?”
“来办个事儿。”
“回去呀,都这时候了,中午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吧?”
巧明这么跟元仔说话绝非机关里那种司空见惯的客套。元仔越是明白,话越不顺着巧明说:“不留,副处长请客不行。”“真不留啊?瞧不起我这个副处长啊,我自己请你还不行吗?”“真不行,中午我还有事儿,提前安排好了的。”听元仔这么说话,巧明似乎释然下来,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地褪去了。元仔看得心里跟着沉,一本正经地探问道:
“有事儿?”
“来跟处长汇报个材料。”
巧明回手拍拍自己肩上挎着的包。那个包装得很鼓,好像不完全是材料。机关里的人很少像巧明这么挎包的。大家都习惯拎包。前些年,男人们都喜欢腋下夹个包,弄得自己好像风风火火的。有一年春晚小品说拿包的姿势如何如何,似乎从这时候开始,风气一变,夹包的人就少了。大家都一本正经地拎着包,神情也显得庄重。大机关嘛,是得郑重点儿,凡事不能太随意了。即使拿包这样无关痛痒的小事儿。巧明挎包,在元仔看来,也有些不太入流,包带长长的,坠在屁股上,不熟悉的见了,会以为是在公司里跑业务的小职员。元仔要把这个想法,在遇见巧明的时候说出来,劝劝他换种方式,跟大家那样拎包,但看看巧明的神色有些沉闷,就把话咽回去了,不应随随便便地给他添堵。
巧明到机关十来年了,去年刚刚被提拔了副处。说是副处,在处里还是干那一摊活儿,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地写材料。四十刚出头的年纪,看上去老气横秋的,白头发像撒白粉似地,密密麻麻,快要盖满头了。元仔经常逗巧明说:“长得着急。”“真是着急啊,般对般的,我混得惨了点儿。哥你就别挤兑我啦。”听巧明这么说,元仔就噤了口,怨自己话说得太敏感,哪壶不开提哪壶,惹巧明抻心呢。
站在明晃晃的楼道里,元仔打量着突然遇见的巧明,心里面又是一阵阵感慨,想起了好多巧明和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