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来了一个憨锔匠
清康熙五十九年六月的一天,定州城来了一个很特别的锔匠。就见这个锔匠不但长得高大,身高足有九尺,手脚也是长得格外长大。挑一副大挑子,挑前一口大箱,箱上放一张长大弓子,挑后又坠一块大石头。走起路来又极稳。就听大汉边走边大声地吆喝:“有大件的锔来!锔大件来!”声如洪钟。
待来到定州城最热闹的一个去处,就见这大汉稳稳地放下挑子,接着,就问过往行人:“有大件要锔吗?不要钱的,给口干粮就行。”恰巧几天前,定州城方圆百里发生了一场大地震,虽说定州城不是震中心,但也震倒了不少房屋,砸坏了不少人家的盆碗坛罐。行人听大汉这一说,锔件不要钱,只要干粮。便纷纷将家中碎裂的盆碗坛罐搬来,让大汉锔。谁知,大汉见了,又直摇头,说这些物件太小,他锔不了。大伙儿一听,又好气又好笑,便问大汉到底多大物件才能锔?大汉憨憨一笑说:“当然是越大越好。”
见大伙儿不信,大汉便又急忙从大箱抽屉中取出锔钉让大伙儿瞧。这一见,大伙儿又是大吃一惊,就见大汉拿出的锔钉都大得出奇,最短的也有拃长,最长的都有伸开的两臂长,锔个大缸大瓮还勉强凑合,锔盆碗坛罐确实不行。可也就在这时,就听人群外有人一声高喊:“既然大汉只锔大件,那就跟我走吧,我那里正有需要锔的大件。”
大伙儿回头一看,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城内“济世堂”药材铺的掌柜老冯,这些年,冯掌柜靠着自己的精明和吝啬,在药材生意上积下了不少钱财,光上好的马车都治下了好几套,去年还花5锭银子,专门从曲阳瓷窑烧制了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的一口陶缸来养鱼。只可惜,几天前的那场地震,被震倒的西屋砸成了好几瓣。定州境的好锔匠都被他请遍了,都因陶缸体积过于大,没有锔大件的金钢钻而作罢。只把个冯掌柜心疼的什么是的。一听大汉只锔大件,精神一振,急忙高喊一声,让大汉跟他走。大汉一听有大件可锔,也高兴得不得了,挑起挑子就跟冯掌柜走。
憨子真憨
很快,“锔大件”的大汉就跟冯掌柜来到了他的“济世堂”药材铺。那口砸坏的大缸就堆在铺子后院的西北角上。即便碎成好几瓣,但碎开的每一瓣也都有锅盖那么大。“锔大件”的大汉见了,眼睛又是一亮,也不等冯掌柜吩咐,放下挑子,就急急地直奔破碎的大缸而去。
本来由两个壮汉一齐叫劲才能抬起的大缸碎片,就见大汉一哈腰,就很轻松地就抱了起来,待把两块严丝合缝的碎块拼在一起,固定好。就见大汉打开大箱抽屉,从中取出带有小拇指粗细钻头的钻杆,对准裂缝一端,拉动长大弓弦。不太功夫,将眼钻好。接着又钻裂缝另一端;待两端钻眼都钻好,又从大箱中取出一尺长短锔钉,用小锤轻轻敲打,锔钉钉脚便牢牢镶入钻眼。紧接着,又是下一个,如此反复,锔钉便密密麻麻扣满裂缝。从上午辰时一直忙到太阳偏西,一个裂成许多碎块的大缸才被大汉还原了原状。最后就见大汉又是一哈腰,一手抓缸沿,一手托缸底,又把大缸轻轻放回原位。冯掌柜见了,高兴的简直不知说什么好,看把大汉累得满头满身大汗的样子,冯掌柜心中一热,就想好好谢谢这位大汉,干脆给他几块碎银子。可又看这大汉憨憨地有些傻的样子,已伸进褡包握住几块碎银子的手便又缩了回来。后来,又想送大汉十个白面馒头,但从厨房出来,还是拿出了10个给铺里伙计预备的棒子面窝头。可就在递给大汉的时候,冯掌柜又临时改变了主意,最后只递给了大汉5个了事。大汉一见,仍很高兴,说:“这就够我和我娘吃两顿了。”说着,用衣服包了5个窝头,挑起挑子急匆匆离开了。而冯掌柜呢,更像是凭空捡了一个大元宝似的那么高兴。
憨子真怪
可冯掌柜高兴没几天,就见大汉又挑着挑子急巴巴地找上门来了。冯掌柜一见,大吃一惊,以为大汉觉得吃了亏,又找后帐来了。正准备与大汉据理力争一番,一问,却不是,大汉是来求冯掌柜帮忙再找一个大件让他锔,说他娘这几天气憋得厉害,只要他手里有大件锔,他娘就不会憋得那么厉害了。
“这几天,我都跑遍了整个定州境,再寻不出谁家还有需要锔的大件来!”汉子说着,都急得蹲在地上呜呜大哭起来。
冯掌柜一见,却笑了。心说,分明是揽不到生意做急,还要把他娘发憋扯进来。疯言乱语的,真是编瞎话都编不圆,可见这大汉是真傻。可是,他又很清楚,但凡傻子都很容易犯死心眼,一旦被他缠上,脱身都难呀。
“求求您了,冯掌柜,看在我娘憋得很厉害的份上,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忙呀!如果再寻不到大件来锔,我娘恐怕都活不成了。”看冯掌柜只笑不说话,大汉越发着急地说。
见大汉发急,冯掌柜也越想快些把这个傻大汉打发走。可是,用什么法子才能把一个认准他能办成这件事的傻子打发走呢?精明的冯掌柜还真有些挠头,可他想着想着,猛一抬头,就一下有了对付傻子的办法。冯掌柜的“济世堂”就坐落在有名的定州塔下,东北角的一个位置。几天前的那场地震,也让这座宝塔遭了灾。就在塔身东北角,沿塔顶直塔基,也震开了两道可怕的裂缝。站在“济世堂”的铺子里,不但巍峨屹立的定州塔尽收眼底,塔身东北角那两道大拇指粗细的可怕裂缝也清晰可辨。
于是,冯掌柜一指铺外的定州塔和塔身上那两道可怕裂缝,说,:“要说大件,那就是一件大件,上面那两道裂缝就急需要锔一锔。”
冯掌柜当然知道傻大汉不可能把它锔上。但面对的毕竟是傻子吗,他只能用对付傻子的法子。为引起傻大汉的兴趣,冯掌柜说完又说:“如果你能把它锔上,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要我半间铺子都给。”
冯掌柜以为自己这么一说,傻大汉一是会知难而退,灰溜溜离开;二是回过头来再求他。若是再求他,冯柜掌也想好了,他会告诉傻大汉,他只能找出这么一件,再找不出其它的大件了。
谁知,傻大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罢多时,竟一下来了精神,随后又兴奋地嘿嘿一笑,说:“冯掌柜说得可是当真?”
冯掌柜一听,就更觉得这个傻大汉可不是一般地傻了,便说:“当然当真,愿立字据为证!”
傻大汉听罢,却摇摇手,意思是立字据倒不必,然后又想了想说:“我要是把它补上了,我不要冯掌柜的铺子,我只求冯掌柜能请最好的医生去治我娘的发憋病就行了。”
冯掌柜一听,又是一笑,然后轻轻地把傻大汉往铺外一推说:“那你就快去补吧,等你补上那两裂缝,我一定出最大的价钱请最好的医生去为你娘治病。可若补不上,你也就别再回来求我了,我确实再想不出还有什么大件要你补。”
“那就一言为定!”傻大汉说罢,挑起挑子,就兴冲冲走了出去。
怪中见怪
见好歹把傻大汉打发走,冯掌柜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就见傻大汉从冯掌柜的“济世堂”一出来,果真就直奔了塔下。这时刚过辰时,一颗大太阳正热辣辣悬在半空。就见傻大汉来到塔下,放下挑子,先手搭凉棚仔细端详了一阵高耸入云的塔身和那两道裂缝,然后便笔直地向有裂缝一端的塔身走去。冯掌柜以为傻大汉真犯了傻劲要动手,心不由往上提。可待傻大汉来到塔下,却没动手,而是咕咚一声躺在地上,不大功夫,竟呼呼打起鼾来。冯掌柜见了,又是哭笑不得。不用说,傻大汉刚才那番话,也只是说说而已,好为自己找个台阶下呀!直到这天傍晚,冯掌柜都看到,傻大汉一直呼呼大睡在那里。
可也就在这天后半夜,就忽听窗外风声大起,紧接又电闪雷鸣。就睡在铺子后院北房的冯掌柜,因生怕风大使裂了缝塔身倒下来,要了他一家老小的命。就不由爬起身,隔着窗子担心地往塔身上瞧,这一看,可不要紧,只把个冯掌柜吓得差点喊出声来。借着一道道闪电的亮光,就见塔身的东北角上站着一个身影,这身影时高时矮,时大时小,高时竟与塔身齐高,矮时也比两层房高的塔基还要高。待稳住心神再细瞧,又见这时高时矮的身影时时用肩头死死抵住东北角那块有两道裂缝的塔身,一手托着一只碗,一手不时地从碗中挖着什么东西往有裂缝的地方一下一下地抹,就像锔好了一个大件,用瓷粉抹锔钉周围的缝隙那样。再细看,那背影又像极了“锔大件”的傻大汉。冯掌柜简直看呆了,想喊喊不出,想逃无处逃。可也就在这时,随着一道立闪打过,天忽一下又落起大雨来,这时再看那忽高忽低,忽大忽小的身影又一下变得无比高大起来,将高耸入云的塔身整个护住。也不知过去多久,随着又一道立闪打过,再望塔身,却又不见了那高大影子。
冯掌柜真是又惊又怕又纳闷,更恍然如同梦中。第二天天刚亮,冒着大雨,冯掌柜便直往塔下而来。塔身下早不见了傻大汉的影子。可待用手遮着大雨往塔身的裂缝处瞧,冯掌柜又是大吃一惊,就见塔身上那两道有大拇指粗细的可怕裂缝竟不见了,塔身竟完好如初。
尽管一时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可冯掌柜的心却又一下子提了起来,千不该万不该向那傻大夸下海口——要出最大的价钱请最好的医生去为你娘治病。如果过会儿那傻大汉找来,又该如何对付他呢?
可是,让冯掌柜万没想到的是,那傻大汉却从此再也没有出现。
原来如此
便是在这年冬天,定州城来了一股蒙面土匪,一夜洗劫了城里所有富户,只有从冯掌柜家里搜出的银子少。土匪一怒之下,二话不说,当下就绑走了他唯一的儿子。让冯掌柜第二天午时前凑足300两银子到他们指定的一个很远的地点去赎人,否则就撕票。
冯掌柜想了一夜,始终没想出既能救下唯一的儿子又能省下这笔银子的最妥办法。无奈之下,第二天只好带了300两银子,骑马赶到土匪指定的那个地点去赎人。待赶到那个地点一看,是一面长满杂树的山坡,待找到土匪指定的那棵大槐树,就见槐树旁的石头下压有一张纸条:让他把带来的银子埋在石头下,到坡北五里外的仁义孝子祠去领儿子。冯掌柜不敢耽搁,赶紧在石头下挖了坑,将装在牛皮袋里的300两碎银子埋了。可就在他将银子准备埋上的一刹那,心中又是一动。他猜出附近可能有土匪正看着他,但杂树林密,土匪不可能将他的一举一动都能看在眼里。况且,等他们发现银子不够300两,他早已赶到仁义孝子祠救下了儿子,土匪后悔都晚了。这样想过,就见他伸手又迅速从牛皮袋里抓了一把碎银子放回自己褡包。然后才迅速埋好牛皮袋子,飞马直奔坡北五里外的仁义孝子祠而去。
经过一番辗转,在坡北五里外果然找到一座仁义孝子祠,待来到祠里,果然就见他儿子被绑在祠内的一根木柱上,只是早断了气。胸前插有一把尖刀,木柱上还贴有一张纸条,就见纸条上写道:“要你300两,你偏给283.8;要钱不要儿子命,就该让他吃一刀!”
冯掌柜一见,简直要晕倒。待环顾四周,更是被祠堂正中那座泥塑吓得又咕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就见这泥塑很是特别,身高足有九尺,手脚也塑的格外长大;再看泥塑肩头,也挑一副大挑子,挑前一口大箱,箱上放一张长大弓子;挑后也坠一块大石头,像极了六月给他锔大缸的那位傻大汉。
后来,冯掌柜请来附近庄上棺材铺的伙计为儿子收尸。收完尸,冯掌柜禁不住问这帮伙计中最年长的一位:这塑像是谁?年长的伙计便告诉他:这是100年前本地一位有名的大孝子,姓王名憨。王憨还有一个弟弟叫王彪,因王家是世代锔匠,到他们这一代,同样也是以做锔匠为生。但王彪比哥哥头脑活,锔活做得漂亮,父亲死后,方圆几十里的锔活都被弟弟揽去。王憨因为脑子和手脚都笨,几乎揽不到生意。后来弟弟先成了家,便把有发憋病的母亲与王憨视为拖累,分家另过。从此,王憨便与母亲相依为命生活。母亲为让王憨也能靠做锔匠挣上一口饭吃,便把她仅有的一点积蓄拿出来,求人特意为王憨打了一副大挑子,让他专门锔大件。
从此以后,王憨还真揽到了一些活做。而王憨对母亲更是极孝顺。无论白天走出多远,晚上都要赶回来照看有病的母亲,一见母亲发憋的厉害,更是急得不得了。母亲为让憨儿子一心一意在外面揽生意,便经常说只要他能在外面多锔几个大件,她的病就会一下变得好起来,并经常做出好起来的样子给他看。天长日久,王憨信以为真,每次见母亲憋的厉害,他就拼命到外面去揽活儿。
后来看母亲连走路都发憋,为省去母亲操持饭食之苦。他无论为谁家锔活,都只要干粮,不要银子。一天,王憨在外面揽活儿回来晚了,见母亲已死在屋中,也是一时急火攻心,当场吐血而死。他的孝道感动了当地人,后人就修了这座孝子祠,年年供以香火。说到这儿,老伙计诡秘一笑说,据说,这王憨的泥像年年吃着香火,都有仙气,经常以这副锔匠的样子去帮人消灾。有人看他傻,得了他的帮助还反过头来戏弄他,结果这些人家反倒都遭了灾……
几乎没听完,冯掌柜早已吓得咕咚一声又跪倒在地上。但他已顾不得别的,强打起精神赶紧给塑像烧了一炷香,又磕了几个响头,祈求王憨神仙一定要原谅几个月前对他的大不敬。
只是他儿子遭土匪杀害,可与王憨神仙无关。因为就在他挖好坑,又伸手迅速从牛皮袋里抓了一把碎银子放回自己褡包,然后又迅速埋好牛皮袋子的过程,早被隐藏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匪看得一清二楚。就在冯掌柜飞马直奔坡北五里外的仁义孝子祠时,小土匪也急忙上前取出牛皮袋子,一称,结果只有283.8两,于是抄近路提前赶到仁义孝义祠,向等在那里的土匪一汇报,结果就有了冯掌柜看到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