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高林密,野兽出没的地方,常常流传着关于出色猎手的故事,这里说的,就是一个古老的、世代相传的故事。
像一切古老的童话开头常说的话一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没有枪,没有炮,人们和野兽搏斗,全凭一些简陋的武器,例如:刀、叉、弓箭之类,碰到凶猛、狡猾的野兽,人们有时就要吃亏了。
在一个大山绵亘、到处都是森林和草莽的小县里,那些日子,人心惶惶,大家都在谈论着关于老虎吃人的事情。原来,虎患在这个地方突然严重起来了,时常有人被一只凶猛而又狡猾的老虎吃掉。送殡的行列在大路上哭哭啼啼地走过,那些披麻带孝的,失去亲人的大人、孩子,哭声非常悲哀和凄厉,因为他们的亲人死得太惨了,棺木里装的,常常不是完整的尸体,有的仅仅是一个头颅和一只胳膊,有的仅仅是半边身体。那大抵是老虎吃剩,人们在荒山或者溪涧旁边捡回来的。
东村传出这样的消息:“一个樵夫上山去砍柴,一去就没回来,隔天大家打锣去寻尸,在一块大石头下找到尸体,已经只剩小半边了。他的老婆哭得要去跳井,大家劝着拖着,她才没有往死路上走。”
西村传出这样的消息:“一个裁缝的老婆,大清早到山涧去挑水,谁知给老虎咬死在涧边了。用门板抬回来的时候,面目已经模糊不清,那是给老虎拖着走了好一段路,大腿也给吃去了。”
南村传出这样的消息:“村里打更的老头,夜里提着竹筒打更,忽然有件什么东西搭在他的肩膀上,他以为是什么熟人和他开玩笑,用手想拨开,谁知,咔的一声,臂膀就给老虎咬掉了,他痛得打滚,刚巧路边有个池塘,他跌了下去,池水都染红了,幸得没有死。”
北村传出这样的消息:“我们那里更加不得了,老虎常常窜到村边来吃人,晚上天刚入黑,大家就不敢出门了。一早起来,在村边还常常可以看到老虎粪,虎粪很容易辨认,里面常夹有野兽的毛,有时还有人的头发。村里已经给咬死六个人了。其中有一个还是猎户。”
这样的消息越传越多。县里组织了打猎队,但老虎没有打到,猎人又死了几个。遇害的人越来越多,已经有五六十人给咬死了。各地人心更加慌乱,有些人甚至搬家远走,晾着孩子尿布屎裙的牛车拖着一户一户人家,辘辘地驰过驿道。
受害最严重的北村,大家除害的心情更加急切。村长召集大家商议,决定集资悬赏寻访打虎的好汉,来为百姓除害。各村听到这个消息,也表示赞同,他们都积极赞助,准备给能够打死老虎的英雄一笔奖赏。
一个机灵的青年被派去寻找卓越的猎户,他走着走着,一直到了邻县。
邻县的人听说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有那么严重的虎患,都很吃惊。他们告诉青年说:“我们这里山也很多,从前老虎也常常吃人,但是近二三十年好了。我们这里出了个张打虎,老虎都给他除尽了,他什么野兽都打,但是特别拿手的是打虎。什么几百斤的老虎,见到他就像老鼠见到猫一样,你去找他好了。”
机灵的的青年问道:“张打虎的本名叫什么呢?’’人们说:“他是有个本名的。但是因为他擅长打老虎,大家叫他‘张打虎’,本名倒渐渐不见人提起了。”机灵青年询问张打虎住在什么地方,人们告诉他说住在清风村,并说门口有两株高高的柏树就是张打虎家的标志。
青年按地址前往寻访,果然在清风村旁看到一座屋子,门口有两株高耸的柏树。
青年去敲门了,门打开时,他看到来应门的是一个瘦小的老头,他的头发日经斑白,有点驼背。他手里正拿着一把斧头,斧锋淌着水滴,看出他原来正在磨斧。庭院里的磨刀石旁放着一个水桶。
青年疑惑了,眼前这个人会是个打虎能手吗?说不定一阵猛烈的风,也可以把他刮倒呢!
“你找什么人呢?”
“我找一位姓张的。i
“小姓张,你找我有什么事呢?”老人说。
“请问,你也会打猎吗?”
老人笑了,他说:“你看,我像个打猎的人吗?打猎的都是威风凛凛、虎背熊腰的人,像我,一只小山猪也能把我掀倒,我怎么会打猎呢?”
青年再三打量了老人,沉吟道:“大概是我弄错地方了,对不起,打扰了。”
他退了出来,老人谦和地点点头,把门掩上了。
“我一定找错地方了,张打虎该在另一家。”
于是他再向邻近的人们询问,邻人笑道:“张打虎就是门前有两株大柏树的那一家呀!哪里还有第二家!”
青年思索、沉吟了好一会,好像领悟到什么,于是,又第二次去敲老人的门了。
干瘦、驼背的老头又来应门,手里仍然拿着斧头,斧头仍然正在淌着水滴。显然他正在继续磨斧。
“你又来了,你想找谁呢?”老人问道。
“我找张打虎老伯,请问你是张打虎老伯吗?”
“你找他有什么事呢?”
“一定得请你老人家多多帮助才好!我们那里老虎非常猖獗,已经有好几十个人给老虎咬死吃掉了,村里是特地派我来访寻打虎的高手的。”
“那么,就请到后院里坐坐吧!”老人说。
老人放下手里的斧头,领青年穿过堂屋,进入后园。这后园的景象使青年吃了一惊,那里晾着三张新鲜的虎皮,一箩筐的虎骨,还有一畚箕石头不像石头,果子不像果子的东西。青年问道:
“请问这是什么?”
“这是虎乳。老虎的舌端长着许多倒钩的刺,小虎也是一样。虎能够用舌头舔水吃,就是靠着这些倒钩的刺。但是母虎要给小虎哺乳,就很困难了,因此,母虎的乳汁常常流淌在大石块上,让小虎舔着吃。”
青年看到这种景象和听到这番言语,信服了,诚恳而又迫切地把自己家乡发生的事情全盘告诉给打虎老人听,张打虎听着听着不断点头,眼睛里竟然闪烁着泪花。青年又请求张打虎原谅他第一次进来时所持的怀疑态度。老人笑道:“这是不奇怪的。我常常碰到这样的人。人们总认定干什么事情的人就得有怎样一副架势和仪表。为了避免口舌之争,我常常索性不承认自己是猎人。这样,不就可以省却许多无谓的争端么?重要的是你能够真正勇敢
地和野兽格斗,打死野兽,至于人家知道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你,这是不要紧的。”一番话说得机灵的青年不断点头。本来,青年是要张打虎一起登程的,但是张打虎说他需要等候一名小助手,因此,就约定三天后的一个时间,在邻县的北村会晤。
机灵的青年回到北村,把请到打虎英雄,定好日期来到的事叙述了一番,村长和大家都很高兴。到了那天,北村的人们宰猪、屠狗、杀鸡、剖鱼,准备了丰盛的筵席,准备招待打虎的英雄。
前往邻县探访英雄猎户的青年,只叙述老人后园里晾着新鲜虎皮的事,却没有描述打虎老人的容貌。因为,现在他觉得这是不需要描述的了。
正当村长的厅堂里闹哄哄,准备着筵席的时候,张打虎和一个十二岁的瘦弱小孩来到了。人们看到邀来的打虎英雄,原来竟是这么一个模样:一个驼背的、干瘦的、花白头发的老头!一个苍白瘦小的拿着个干粮袋的孩子!他们去采樵大概也很勉强吧!也许他们去采蘑菇倒是比较合适吧!他们怎么能够打虎呢!
村长勉强地招待着他们,流露着怀疑和失望的神色。在座的人们不禁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了:
“这个驼背老头能够打虎,除非老虎喝醉酒睡着了。”
“老的老,小的小,居然敢来兜揽这样的活儿!胆子可真大呀!
也有的人不说话,斜着眼睛瞧着这一老一少,眼睛里带着嘲讽的神情。
更有些轻佻的,曾经打过猎但从不敢打老虎的人,走上前来调笑道:“老哥,你大概从前也打过几只狐狸和獾猪吧。至于老虎的味道,大概你还没有闻过。”
张打虎对这一切好像全不在意似的,他也不回答那些带有揶揄意味的询问。他对村长说:“在座好些人心头和话里的意思我全明白了。我并不是自己找上门的,是你们派人邀请我来的。刚才在路上我们已经坐在泉水旁吃过干粮,肚子还饱呢,现在不忙着吃酒席,除害要紧,我们现在就上山去打虎,回头再吃这顿饭菜也不迟。”
村长自然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于是胆子大的向导给他们带路,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越走进大山,树木越高大,气象越阴森,终于发现老虎的足迹了,发现老虎的粪便了。张打虎伏下身来,用手指量度着虎的脚印,告诉大家,这里有一只六百斤以上的老虎,它是伸开爪子走路的,是本山的老虎,而不是过境的老虎。虎穴就在附近不远。
山林里阴森的景象使人害怕,看热闹的人越来越稀疏了,仅存的几个人也老早爬到大树上去。
张打虎向小孩叮嘱了几句,小孩把手指伸进嘴里,突然发出一阵幼虎啸叫似的声音来,一而再,再而三,越来越响。随着一阵风声松涛,一只巨大的、凶猛的老虎出现了,小孩早已闪在一边,驼背老头手执利斧、斧锋朝上,搁在肩头。他目光炯炯,却又冷静得像是一块石头。老虎呼啸一声猛扑过来,老人身子略略一蹲,头稍稍一偏,猛虎扑了一个空。在那像闪电似的一刹那间,老人的斧上、面上、身上,突然洒满了殷红的鲜血,人们正惊疑间,但见那只猛虎已经倒在地上挣扎着,而且,很快就断气了。人们走上前看个究竟,才发觉老人并没受伤,他身上、脸上,不过被喷溅上虎血罢了。至于老虎呢,它从咽喉到胸腹已剖裂了一条直线,伤口深入内脏,鲜血如注,因此致命了。
当人们欢天喜地簇拥着老人、抬着死虎回来时,酒肴还是温热的呢。席上,张打虎告诉大家,自己的父亲、祖父都被猛虎伤害,父亲临终时告诉他,老虎伤人主要在于向前猛扑,因此下定决心,根据虎性苦练对付它们的基本功夫。他已练到眼前晃动毛帚,而眼睛不眨,臂上能攀九人,而纹丝不动。正是凭着这样的功夫,老虎跃过的时候,利用它自己猛冲的力量,使利斧深深地剖开它的胸膛和腹腔了。
众人听了自然赞叹不已。席后,有人请他站好架步,端着利斧,果然,九个人攀他的臂膀,却不能动摇打虎老人的胳膊一分一毫。曾经讪笑和怀疑过他的人们这才明白,在顷刻间使猛虎迎斧倒毙,老人从前真不知道下了多少年的苦功!
老人终于在几天之间,杀尽了当地的老虎,他的故事,也就世代在这个山区以至各地传开了。
即使在来复枪发明以后,人们还是世世代代忆念和谈论古代这些英勇的猎人。人们赞美他们的勇敢、冷静、坚强和毅力,有的人还透过这个故事,认识了一个道理:熟练地掌握了基本功,巧妙运用,就可以创造奇迹。
后世有没有这么勇猛的猎人呢?有的。现在世间有一种猎人,带着一根长长的雪亮匕首,进入森林,碰到大熊来袭的时候,随手丢一件帽子或衣物给它,按照熊的性格,必定会人立起来抓住投来的东西看个究竟;就在这干钧一发的时候,猎人抢前一步,把匕首插入它的心脏,猛力直向下拖拉,剖开熊的胸膛,使熊受创仆地暴毙。这种猎人,既掌握了熊的性格,又有惊人的勇气和体力。他们就保持了古代打虎英雄的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