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杀华佗,似乎自断后路,所以后人多有疑者。《三国演义》的作者,是反曹派的大将,他写到曹操的儿子及自己生病,悔杀华佗时,得意之色,纸不能掩。不过我们知道,《三国演义》里的很多故事都是杜撰的,比如关羽刮骨疗毒,这个事是有的,但不是华佗所为。
古时,医人不为时所重,著名的张仲景,在正史中就无传,华佗有传,却在《后汉书》的《方术传》及《三国志》的《方伎传》中。欲为名医,得给名人看过病,张仲景医中亚圣,而且做过太守,但论政事,他大概没什么可传的,论医术,他诊治过的最著名的人,不过是文人王粲,所以百代医师,史竟无传。华佗给曹操、司马懿看过病,得入《方术传》,已经算幸运了。
华佗被曹操召至身边,身份是术士。曹操前期,对道术在半信半疑间。除华佗外,魔术家左慈,通房中术的甘始,能藏在壶里的费长房,会辟谷的郗俭,身子能发光的东郭延年,他都罗致到都中,既是好奇,也是防范这些人在外面生事。华佗医术虽高,在曹操看来,大概也是方士者流,并不真正看重。把华佗下狱时,也有人劝他,说华佗的医术着实不错,人命所系,应当宽宥。曹操说:“不忧,天下当无此鼠辈耶?”
曹操对人,是宽容还是严苛?难以定论。有些人,胡作非为好多次,他也容忍,有些人,他却因小故杀之。大约曹操以智术自雄,最不愿受人欺。他有慢性的头痛病,华佗对他的病,可能说过一点大话,所以曹操觉得,华佗其实能治好他的病,却不肯给他去根,欲以自重。于是曹操心生恨意,宁肯头痛,也不愿为“小人”要挟,便把华佗杀了。
华佗能治好曹操的病吗?古代的医生,一半身份是术士,仅治常见病,是出不了名的。
别的故事,也都与此相类。别的名医,也都有这样的故事。如张仲景,能“穿胸以纳赤饼”,何等骇人;徐之才治脚病,剖出两只蛤子,亦属神术;唐代的孙思邈,用疯狗的脑子治狂犬病,更是想象力惊人。
并非是这些医家有意骗人,而是有所不得已。那时医学的基本理论没有建立,医生的地位,也在半医半巫,不仙不道之间,常见病便是治了百例,人也不以为佳,所以遇到稀罕一点的病,医生往往隐藏真实的手法,而示人以异术,又或编造奇事,使人传诵,用现在的话说,都是生活所迫。只是长此以往,对医生自己,以及对医学的发展,终是不利的。
慢性头痛病,在今天来说,病因花样百出,有说得清的,有说不清的,治愈很难。但曹操会想,他既然这么了得,什么稀奇古怪的病都能看好,怎么会看不好我的头痛病?一定是有意欺我。
华佗是士人出身,后以医术立身,但在当时是贱业,他心里是不愉快的。他的脾气坏,不会取悦于人,在都中住了些年,便生归意。他找了个托词,回到家里,曹操召了他几次,他也不出来,说妻子生病了,无法就道。曹操派人前去看验,若华佗的妻子果然生病,便赐小豆四十斛,若是假病,就抓到狱里。不知是他的妻子果然没有生病,或使者倾害,华佗被捉到许昌拷问,一代名医,就这么死在了狱中。
古书里说华佗能剖开人腹,湔洗胃肠,在今天看来,很难相信。他的麻沸散,处方没有传下来,后人考证,里面或有曼陀罗花。但即使有曼陀罗,再加上酒的作用,能使人在刀割肚子时昏无所觉,也是无法想象的。不过,虽然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华佗大约确曾发明一种麻醉的办法,减少手术时病人的痛苦,可惜我们已不知其详,因为华佗的医书,一本也没有传下来。后来托名华佗的书有上百种,都是后人伪托。
说到麻沸散,从种种事情来看,古人耐受疼痛的能力,比现在人高些,加上有些人头脑本就不很清楚,容易晕迷,故一服麻沸散而百事不晓,这也是有的。
选自《特别文摘》2009.1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