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南终于找到了房屋中介所说的房子,是城北一所颓败的旧公寓。
楼梯显得异常狭窄,而且还不时出现缺损的栏杆,沈从南好几次差点儿跌落下去。刚走到三楼,就听见若有若无的女人哭泣声,悲伤得像一把暗露锋芒的刀。走上去一看,四楼A单元的门虚掩着,一个白衣女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正抱着一个洋娃娃在哭泣。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虽然略显苍白,但是里面有一种绝望的美丽,让他近乎沉沦了。
此时,四楼B单元的门打开了,一个老头儿探出头问,你是来看房的人吗?
这个老头儿是沈从南的房东,身体干瘦如柴,走路却很轻快,迅速地带他看了一下房间。沈从南完全没有想到,这公寓看上去破破旧旧的,房间却布置得井井有条,家具和电器都相当齐全,充满了温暖的气息。
若不是风流惹的祸,沈从南不会仓促地搬到城北,要开足足一个小时车才能到达公司。他本来住在城南,是一座装潢豪华的房子,到公司不过十分钟的车程。可是他现在不能回去了,因为苏颜落知道那个地方,每天晚上都会去找他。
而自从搬进来后,沈从南再也没有看到过对面的那个白衣女人。每次半夜回家,一躺到床上,他就听见对面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他想,如果他出去安慰一下,说不定可以获取身体上的愉悦。可是一想到苏颜落的事情,他又打了退堂鼓,万一她是跟苏颜落一样的女人,那不是又要搬家了吗?
沈从南可不是一个本分的男人,富有的家庭,高薪的工作,英俊的模样,让无数女人都为之倾心。但他就是不愿意结婚,认为女人不过是掌心的玩物,从来不曾认真对待过一段感情。
有一次,他半夜爬起来,趴在猫眼上,看到女人还是那身素白的长裙,她低垂着头,把一张张冥币往火盆里扔去。然后,沈从南终于听清楚了她的声音。她反复不断地念叨着一个名字:小雨,小雨,小雨……
那天晚上,沈从南正在上网聊天,一个相貌清纯的女人刚答应了跟他见面。可是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居然是对面的女人,正神情凄凉地站在门口。那轻飘飘的悲伤,往往最能勾起男人的怜爱,他自然迅速地打开了门。
她还是一身素白,是半透明的吊带睡裙,里面的胴体在风中若隐若现。沈从南见过无数女人,可是却没有一个女人可以像她这样,能挑动起他的心弦。
原来女人正在洗澡的时候,家里的热水器却突然坏了,所以她想借用一下他的热水器。沈从南才注意到,她的手臂和小腿上全都是白色的泡沫,明显是洗澡到一半便没热水了。
有陌生美女到家里洗澡,沈从南自然非常乐意。看着她赤着脚走进了浴室,他迅速地关闭了QQ,坐在沙发上抿了一口咖啡,嘴角卷起微笑。
过了半个小时,女人才从浴室里出来。发梢落在锁骨里,有一种冰凉彻骨的美丽。她淡淡一笑,谢谢你。
这样的场景,沈从南再也无法抑制住欲望,终于将身体压在了女人的身上。女人拼命地反抗着,最终却只能无力地安静下来,近乎绝望地大声哭泣。然后沈从南看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庞,所有的欲望都如潮水般退去,他是真的心疼了。
女人并没有责骂,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那哭泣变得绵延不绝起来。沈从南只是亲吻了一下她的耳垂,然后为她盖上了被子,一个人回到了客厅。
沈从南突然感觉到,刚才发生的事情如同梦境一般。梦境里,他又听见女人在黑暗里不断地喊着:小雨,小雨,小雨……
清晨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宁静。一接电话,居然是苏颜落。她边哭边说,从南,你真的不要我了吗?你不是说过,会照顾我一生一世吗?何况我们已经……
还没有等她说完,沈从南便挂断了电话。他从来没有见过像苏颜落这样天真的女人,居然会把网络上的甜言蜜语当真。他们是在聊天室里认识的,第一次见面便发生了关系。他只不过是玩一玩的心态,可是苏颜落却当了真,反复地回忆着他们在网络邂逅的点点滴滴,而且说她是真的爱上了他。
可是明明搬走的时候,他已经换了电话号码,苏颜落怎么会知道他的新号码呢?刚想到这里,一阵脚步声传了过来,是白衣女人醒了。她的脸苍白得如同一张白纸,眼睛空洞得像一口枯井,低垂着头向门外走去。
沈从南有些难过,脱口而出一句,对不起。
话刚落音,女人的身体便软了下来,抱着双膝就大哭起来。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轻拍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不要哭,不要哭,你有什么难处就说出来,我会尽量帮你的。
女人逐渐停止了哭泣,慢慢抬起头来,纠结的头发里是一张更加晦暗的脸。
她幽怨地说,我的孩子死了,你知道吗?
然后,沈从南终于知道了“小雨”是谁,她是女人的孩子。原来,女人的丈夫在一场车祸中意外死亡了,而她在外出时忘记了关煤气,所以还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死在了房间里。
女人依偎在他的怀中,哭到了千回百转。有种莫名其妙的心疼涌上了心头,沈从南抱紧了她冰冷的身体说,没关系,忘记一切难过,我会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沈从南突然变乖了,不再四处寻欢了。只是白衣女人又不再理会他了,白日里依旧不见人影,半夜便蹲在火盆旁烧纸,连续不断地喊着:小雨,小雨。沈从南只好趴在猫眼后面,看着她的半张桃花脸,想要去抚摸与亲吻,最后却只能落寞地回到卧室里。
外面门铃声响起,沈从南打开门一看,是对面的女人。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很多,笑容真切,你去买菜吧,我想给你做饭吃,好吗?
沈从南买了菜回到公寓,却见楼下围着消防车和围观者,四楼里腾起缭绕的烟雾。难道是失火了?他疯狂地摇着消防人员说,我是四楼B单元的住户,你们快上去救火啊!
消防人员淡漠地说,火已经扑灭了,里面没有人员伤亡。
那么,对面那个女人呢?
哪来的女人?你家都没有人,A单元的房子又没有人住。
没有人住?沈从南的大脑在嗡嗡作响。他立刻冲上了四楼,在烟雾缭绕中看见女人的房子一片空荡,显然已经空置了很久。而他的房间里凌乱成一片,那些重要的文件和财产全部都被烧毁了。
房东又趁机来敲诈,称他害房子失火,非要他赔偿。沈从南现在身无分文,只有到城南的房子里取钱。临走时,他突然问了一句,房东,对面一直都没有住人吗?
老头儿再次干巴巴地笑了,以前住着一个孕妇,结果不知搬哪去了。
孕妇?白衣女人?三个月不到的孩子?沈从南想得头都快疼死了,只好在老头儿的催促下,赶往城南的家去取钱了。
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家了,里面传来一股腐朽的味道。
沈从南捂住了鼻子,向卧室里走去。可是打开保险箱一看,里面的存折和现金全都不见了,只留下一张医院的病历,上面赫然写着苏颜落已经怀孕两个月了。而病历的下面是一张薄薄的白纸,是苏颜落的笔迹:
从南,我已经怀孕两个月了。你真的认为我是一个轻浮的女人吗?那么如果在初遇的时候,我没有和你发生关系,你会爱上我吗?倘若真的是这样,我愿用死亡来埋葬一切的过去,让时光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变成另外一个矜持的自己。如果那时你能爱上我的话,就到天堂与我和孩子相聚,好吗?
落笔是一个月前,刚好是沈从南离开城南的后一天。他终于辨别出弥漫在卧室里的味道了,是煤气的味道!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女人悲伤的声音,我外出时忘记了关煤气,所以还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死在了房间里。
如果苏颜落还活着,她的孩子也快三个月了!沈从南突然像疯了一般,捂着鼻子向屋外冲去,可是刚走到街道边,一辆大卡车飞驰而来,从他的身上无情地轧了过去。他忘记了,女人还曾说过,她的丈夫在一场车祸中意外死亡了……
最后一缕阳光落入了眼眸,沈从南突然想起了和苏颜落初识的那个夜晚。他们曾经约定,如果以后有了孩子,一定要取名为“小雨”。
选自《私人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