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氏父子在溪口的最后日子

时间:2016-12-16 09:46:23 

1948年末,蒋介石的几百万军队遭到人民解放军摧枯拉朽般的打击;李宗仁、白崇禧等人频向蒋氏发出下野出国的“劝告”;美国白宫亦让李宗仁取而代之……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被迫宣告隐退。在家乡溪口,蒋氏父子度过了3个月鲜为人知的生活。

蒋介石:“武山庙菩萨是灵的!”

1949年1月19日上午,蒋约见李宗仁“商谈时局,表示隐退之意”。21日,蒋介石被迫以”因故不能视事”的名义宣告引退,由副总统李宗仁代理总统。

就在同一天,蒋介石在儿子蒋经国的陪侍之下,踏上归返故里的旅程。从1月22日到4月25日,蒋介石度过了他在家乡溪口的最后岁月。那是蒋氏父子既感受到乡情、亲情温馨,又不堪落寞愤懑烦恼,因而发出前所未有的良多感叹的日子。

东出武岭门外,行约百步,右手边有一庙宇,此即武山庙。历史上,它是溪口镇任、宋、单、张、蒋五姓宗族共祀之庙。蒋姓繁衍为镇上大姓后,蒋姓便做了社首,蒋家重大庆典多在此举行。

蒋家与武山庙有特殊的因缘。清朝末年,蒋介石的父亲曾被推选为庙首,执掌庙产的日常管理。他曾召集五姓族长,对武山庙進行大规模扩建,由此奠定武山庙至今的规模。

民国初年,这里兴办武山小学,蒋介石之子蒋经国于1916年在此启蒙。这之后,蒋介石也曾出资修庙,并多次入庙许愿、求签,把武山庙菩萨当作自己精神的依托。西安事变后,蒋介石回溪口疗伤息养,下车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武山庙菩萨面前烧香叩拜。

1949年1月,蒋介石第三次下野。这次还乡,与以往历次相比,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大有不同。蒋家王朝正在坍塌,“人间正道是沧桑”,这一点似乎连深居溪口镇武山庙的菩萨也“洞若观火”。

在回到溪口时,蒋介石又一次来到武山庙拜菩萨,抽到一个“下下签”。随行在侧的侍卫长安慰说:“先生不必难过,签文未必可信。”而对颓败的现实,蒋介石有了几许豁然,坦言道:“不要乱讲,武山庙菩萨是灵的!”

蒋经国:“李宗仁转眼判若两人”

1927年,蒋介石第一次下野归里,即选中雪窦山这处胜绝之地,拆去栖云庵,修筑了一幢中西合璧的两层别墅,为之题堂额“妙高台”。原栖云庵中石奇禅师舍利塔,被原封不动地留在了别墅天井中,以往蒋介石偕宋美龄来此避暑,总要在舍利塔前鞠躬行礼。

1949年蒋介石最后一次还乡,妙高台别墅是他的栖息地之一。

其时,云缭雾罩的妙高台,成为他为飘摇民国最后一搏的处所,别墅中架设了电台,铺摆了沙盘。与蒋氏从繁华金陵转居苍莽妙高台恰成鲜明对比的是,中共中央从乡野西柏坡开進了千年古都北平城,影响中国命运的两个军机中枢在前后脚之间完成了耐人寻味的移位。

蒋介石从南京国民政府总统任上“引退”那一天,内心的不愉快不平静,从其子蒋经国当天已经写得非常平和的长长日记中,谁都能体察得到:“今天是父亲‘引退’的一天,也就是中华民族数千年历史又遭逢了一次厄运,几乎断送国脉的一天;而在我个人亦铸下永世不能磨灭的深刻记忆的一天……时在座同志莫不感情激动,甚至有声泪俱下者。其中坚贞同志,对‘引退’事力持异议,终为父亲婉言劝止。最后,对宣言略加修正,即宣告散会。亦有不少高级军事干部,闻讯痛哭失声……张岳军先生由南京来电话,说李宗仁认为宣言中以中常会改正之点,未明出处,须加修正。并将父亲手拟之‘既不能贯彻战乱政策,以奠定永久和平’数说,亦一并删去。李宗仁等并谓:如不照此改正,则将不签名联合宣言,以此相胁。李之态度,转眼判若两人,其盛气凌人,缺乏政治风度,殊属可笑……”

蒋介石甚至想去五台山静修

1949年1月22日,蒋介石在儿子蒋经国的随侍下回到奉化溪口。

此次下野与前两次情形迥异。前两次下野都是在党阀军阀的倾轧中短暂受挫,未几即东山再起。第一次下野他三喜临门,得到美人、权力和外援;第二次下野以退为進,收服了汪精卫,逼走胡汉民、李宗仁,玩弄了孙科,最终将全国军权握在手中。而这一次,“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蒋介石以至有了“到五台山静修”的道白。

虽然蒋介石仍是国民党总裁,明里引退,暗施遥控,更为频繁地干预党政筹谋军机,但回馈到这里的消息,是折冲谈判频接通牒、鏖战沙场兵败如山。江山即将易手,故地不能久留,返乡归期难料……

于是,一旦撇开烦心的军机政务,蒋介石就心无旁骛地去踏看家乡的水色山光,吊祭蒋家的祖墓宗祠,揖拜四明界内的古刹名寺。

这一次,他要看个够、祭个够、拜个够。在政治畛域之外,许多从懂事就向往的、从离开故乡再不曾体验过的,在溪口的这3个月,他都力争去了却和经历了。

蒋介石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每天晚上8点就寝,早晨6点即起,但在外人眼里,他忙忙碌碌不出三项事:接见政要、求神拜祖、观水游山。只有在做后两项事情的时候,这位曾集民国党政军最高权力于一身的铁腕领袖,才显露出他还有另一面。

到溪口的当晚,蒋介石就下榻在母亲墓地所在的慈庵。蒋经国在这天的日记中写道:“回到家乡的奉化溪口,突然又体味到十分温暖的乡情;而且尽量享受天伦的乐趣。”

从1月22日到溪口,至4月25日,仅从蒋氏父子日记中提及的记录看,除蒋外出与国民党军政要员会见外,来溪口与蒋介石晤面的军政要员就不下40人次,像阎锡山、张治中、吴忠信、张群等都留宿数日,甚至在妙高台与蒋彻夜长谈。

此外,蒋介石到大寺小庵宗祠祖墓求神拜祖的记载有十余次,到溪口的山水间游览的记载多达近30次。仿佛只有家乡的山间清风水上凌波,才能涤洗去现实带给蒋氏父子的烦恼凄怆。

蒋经国在1月31日的日记中写道:“随父游览涵斋,后登江口塔山寺和小灵峰,僧人殷勤接待。丁兹乱世,人心溃决,而方外人犹存古道,真所谓‘礼失而求诸野’也。”

父亲的决定让蒋经国大出意外

1949年的4月25日,是蒋介石父子在故乡的最后一天。

清晨,蒋介石、蒋经国父子乘剡溪渡船,到达溪水之南,在南岸新砌的石坳上缓缓徘徊,遥望对岸三里长街,以及与他们身世相关的一处处居所,作了最后一瞥。

上午,蒋介石携蒋经国登白岩山鱼鳞岙,向长眠地下的生母(蒋经国祖母)告别,然后走上镇西的飞凤山顶。“极目四望,溪山无语,虽未流泪,但悲痛之情,难以言宣。”

本来,蒋氏父子想再到丰镐房探视一次,“而心又有所不忍,又想向乡间父老辞行,心更有所不忍,盖看了他们,又无法携其同走,徒增依依之恋耳。终于不告而别”。

那一天,天气阴沉,让蒋家父子更感凄怆。“大好河山,几至无立锥之地!且溪口为祖宗庐墓所在,今一旦抛别,其沉痛之心情,更非笔墨所能形容于万一。谁为为之,孰令至之?一息尚存,誓必重回故土。”

下午三时,蒋氏父子拜别祖堂,坐進了离乡的轿车。车队经奉化县城,南行二十余公里,到了宁海县的西店镇。蒋介石在这里下车,换乘轿子代步,侍卫们步行相随。又行了约二三公里,来到象山港畔的团埂村。

蒋介石一行从这里登上了竹排。为蒋介石坐排撑篙的团埂村村民戴扬土回忆说:“为了安稳,排上放了门板,板上再放座椅,共乘5个人。蒋介石坐在排尾,他的椅子是从太康号兵舰上搬过来的,是把太师椅。其他4个人,一个是蒋经国,一个是俞济时,还有两个便衣卫士,都穿黑色中山装呢制服。俞济时那天脚上不适,走路不太方便。蒋介石坐定后,摊开地图,不时查问地名。竹排约行半公里,靠近事先准备好的汽艇。蒋介石等弃筏登艇,再由汽艇驳运到吃水较深的太康号军舰……”

登上太康号军舰后,蒋介石终于说出了他要去的地方:“到上海去!”

“这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盖共军已经渡过长江,上海情势非常危急,此时到上海去,简直是重大冒险。但是父亲对于这些,毫不介意,因为放不下自己沉重的革命责任,就顾不得自身的安全,而定要在最危险的时机,到最危险的地方去了!父亲一生冒险犯难,又岂独此而已哉!”这是蒋经国在日记里的感叹。

尽管在长达3个月的时间里,蒋介石似乎已感觉到历史的拐点不可逆转地出现,他对失败的现实已能逐渐面对;尽管家乡的山水、乡情的环抱,让他更多地释放出内心原有的柔性一面,但蒋介石还是选择了用流血的政治方式来解决问题──这,就是政治家们让常人想不透也难以理解之处。而这样的选择使得蒋和他的孩子们最后不得不蛰居在一个海岛之上,再也没能踏上故乡的土地,从此只能于隔海遥望中,平添一缕乡思和乡愁。

选自《同舟共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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