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奇失踪案
永乐三年冬末,泉州知府苏北望得到消息,文阁老的独子失踪了。文阁老在洪武年间历任礼部尚书、吏部尚书和太子太傅,虽告老还乡回到泉州多年,但门生故旧满朝,若此事处理得稍有差池,苏北望的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苏北望带着捕头杨二前往文府了解案情,却吃了个闭门羹。门人说少爷正在书房习字,我家老爷请大人不要误信传言。
苏北望只好带着杨二悻悻地往回走,这时候,身后“吱呀”一声,文府的大门又开了,走出一个黑脸中年人,行色匆匆地从他身边经过。苏北望的鼻翼动了动,仿佛闻到了一丝稻花香味。他有点纳闷:现在是冬末,谷种都没有下田,哪来的稻花香味呢?
回到府衙,苏北望命杨二带人日夜盯住文府。第二天清晨,杨二就领了个人来府衙,说是与文公子一起失踪的书童文安。
文安说,那天他和少爷从清风阁喝茶出来,才走了几步,突然被人捂住嘴架上了一辆马车,五花大绑后被扔在一角,眼睛、嘴巴和耳朵都被用布和棉花封得死死的,只留下鼻孔出气。马车大约走了半刻钟,便来到了城外五峰山的三泉谷。今早,贼人让他带话给文阁老,说再不把东西给他们就要撕票,然后又把他送回城里,打晕后扔在偏僻的小巷里。没想到,自己还没走到文府,就被杨捕头拦住,带到了这里来。
苏北望拍案怒喝:“城中到三泉谷有四十余里,骑快马也得半个时辰,何况你是乘马车。文安,你再敢胡说八道,休怪本官不客气!”文安惶恐地说:“小人以性命担保,确实是半刻钟就到了三泉谷。小人也纳闷,莫非那贼人有缩尺成寸的本领?”
苏北望说:“文安,一路上你的嘴、眼和耳都被封住了,目不能视,耳不能闻,怎么知道是到了三泉谷而不是别的地方?”文安说:“现在是冬末,整个泉州只有五峰山三泉谷的桃李开花了,小人在车里闻到了浓郁的桃李花香。”一旁的杨二说:“没错,三泉谷因为有三眼温泉,谷里的桃李要比谷外的早两三个月开花。”
苏北望冷笑:“若是贼人先从三泉谷里摘了桃李花,再放到车厢里呢?”文安摇头:“花香可以作假,谷里弥漫的温泉硫磺气却作不得假。小人还感觉得到吹到脸上的风,是温暖湿润的春风,有青草气和解冻泥土的腥味。”
苏北望的脸色缓和下来,点点头说:“到底是文阁老家的下人,果然机敏。”当下吩咐衙役把文安送回文府。
望着文安远去,苏北望突然问杨二:“文安说被绑之前,是在清风阁喝茶?”杨二说:“是的,这清风阁是一家新开的茶楼。”苏北望点点头:“去清风阁看看。”
二、诡异清风阁
清风阁的前面两层门面做生意,后面是个院子住家。苏北望带着杨二,一身百姓打扮坐在二楼窗口,要了一壶君山银针,喝了几口,觉得味道很纯正。
苏北望正要让杨二回去调派捕快,茶博士上前低声说:“苏大人,我家掌柜请您到后院借一步说话。”苏北望犹豫一下,带着杨二随茶博士来到了后院的书房。只见里面坐着一个黑脸中年人,自称是清风阁的掌柜张仁吾。
苏北望觉得眼熟,仔细一想,正是那日从文府出来的人。等宾主落了座上了茶,茶博士出去把门带上了,苏北望才问:“不知道张老板叫本大人来,所为何事?”
张仁吾诡异地一笑:“没有什么事,只是想告诉苏大人,你们刚才喝的君山银针里有蒙汗药……”
等苏北望和杨二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脚被绑,坐在一辆行进的马车里,眼睛被蒙得严严实实,口耳也被塞住了。等马车停下来,苏北望二人脸上都现出惊异之色,因为他们都闻到了桃李花香和温泉里冒出的硫磺气,显然是到了城外的三泉谷。这时候,他们口耳里塞的东西被人取了出来,张仁吾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们手里有人,文家又心甘情愿出钱,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苏大人何必一定要掺和进来呢?今日我便用些神通,也好请大人知难而退。”
明明刚才周遭还是春天才有的湿润,鼻子里闻的是桃李芬芳、青草气息,可张仁吾的话一落音,苏北望就明显感觉到空气在升温,是夏季才有的闷热,隐约还有一阵阵稻花香味随着热浪扑来;突然,苏北望又感到脸上清风拂来,夹杂着树叶枯败的气息,还有果实成熟的清香;接着,天气一下子又变冷了,冰雪的寒气直往身上钻,腊梅的暗香似有似无。
苏北望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旁边的杨二早已大叫:“仙人!仙人饶命!”一阵响动后,似乎杨二的口耳又被塞上了,然后听到张仁吾得意地说:“苏大人,现在还想趟这浑水吗?”苏北望无可奈何地说:“我可以不管此事,但我要知道,你们到底向文阁老索要何物。”
张仁吾顿了一下,说:“绑人求财,除了银子还能要什么?”苏北望淡淡地说:“未必,文阁老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张仁吾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沉声说:“你不怕知道了秘密我杀你灭口?”苏北望说:“你们并不想伤人性命,否则,凭你的神通,要杀我早就杀了,何必费这么多周折。”
苏北望的眼罩被取了下来,他发现自己坐在被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马车里,车里点了一盏风灯。张仁吾把苏北望身上的绳索解开,对他说:“你跟我来。”又指着杨二说,“他留在这里。”
掀开马车厚厚的帘子,外面各种嘈杂的声音立即传了进来。这哪里是什么五峰山三泉谷,分明还是清风阁的后院!
张仁吾不理会苏北望惊诧无比的神情,又把他领进了书房里。关上门后,张仁吾说:“苏大人若现在抽身离去,为时未晚。”见苏北望摇头,他叹道,“也罢,我家主人说,若你执意要知道真相,就带你去见他。”
当下,张仁吾不知按了哪个机关,墙边的书柜转动,露出了一个门洞。他引了苏北望进去,门洞又合上了,竟是一个密室。密室里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还有一个人背对着门洞,入神地看着墙上的一幅大明全域图。
张仁吾恭敬地对着那人的背影说:“主上,人已经带来了。”那人缓缓转身,满脸疲惫和沧桑。
苏北望慌忙跪下:“皇、皇、皇……”他做梦都没想到,眼前这人竟是靖难之役时在皇宫大火中消失,一直生死不明的建文帝朱允!朱允长叹一声:“苏北望,你是建文二年庚辰科我点的探花吧。”苏北望连声说是。朱允说:“我来泉州,是找文阁老要皇爷爷的出海图。”
张仁吾说:“主上希望苏大人念及当年君臣之情,设法让我们出海。”苏北望知道,即便现在去告密,也无法洗脱自己勾结建文遗党的嫌疑,难逃诛灭九族的大罪,倒不如找艘船把他们送出海去,绝了后患。他点头同意了。
三、职业捕风人
第二天深夜,苏北望一个人悄悄地来到了清风阁后院的书房,告诉张仁吾,已经找了艘南洋商船,现在到泉州码头即可上船出海。这时候,一个伙计冲进来说:“姓文的背信弃义,刚放了他儿子,他就领着锦衣卫杀来了。”
苏北望大吃一惊,若是让锦衣卫撞见自己,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张仁吾却面无惧色,吩咐那个伙计:“你带苏大人到密室去,我来对文阁老晓以大义。”
苏北望进了密室,才关上暗门,便听到纷乱的脚步声进了书房,然后是张仁吾气愤的声音:“文阁老,你出尔反尔,不觉得有愧太祖皇帝对你的信任吗?”
“哼!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圣上雄才大略、深谋远虑,早算到你们这些乱臣贼子走投无路会来找我。”文阁老的声音冷漠无情,“左右,把他拿下!那个人就在里面的密室里,圣上有旨格杀勿论。你使的什么妖术?”文阁老的话还没落音,就传来“扑通扑通”倒地的声音。
片刻后,张仁吾也进了密室,给每人服下一粒药丸,这才领着大家出来。只见书房和后院里涌动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地上横七竖八倒下了不少锦衣卫。
苏北望对张仁吾说:“原以为鬼神都是无稽之谈,没想到,世上真有张兄这样会法术的神人。”张仁吾惨然一笑:“我若会法术,岂容乱臣贼子窃取主上的江山?这不过是东晋捕风术罢了。”
原来,魏晋时士人喜欢坐而论道,常常在屋子里高谈阔论几天几夜也不出门,室内空气也污浊得让人受不了。这样就产生了一种叫“捕风人”的职业,他们能把田野山谷里的新鲜空气捕捉收集起来,天价卖给豪门贵族。
不过,要成为一个捕风人并不容易,首先必须要有捕风囊。捕风囊是用雪虫的皮做的,雪虫小如桃核,生活在极寒的冰雪之地,非常稀少,有时一两年也不一定能找到一条,就算找到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捕捉的。发现一条雪虫后,先要找到它吐的丝,搓成细绳放在身上,然后耐心地等待雪虫遇到天敌吸气相斗。这时,雪虫的身体鼓得像小山包一般,捕风人必须在雪虫鼓气膨胀到最大的那一瞬间扑上去,用雪虫吐的丝把它的嘴系住,将其憋死,然后迅速剥下它的皮,做成捕风囊。有了捕风囊,还要学习捕风术,随心所欲地控制捕风囊,在田野捕捉空气时让它膨胀如山包,吸足气后又能使其缩小如桃核,好藏在衣袖里。只是魏晋之后,清谈之风没落,为数极少的捕风人也渐渐消失,不为世人所知了。
张仁吾的捕风囊装有不同季节的空气。其中几个还收集了沼泽里毒蛙吐出来的迷雾,除非事先服了解药,不然,吸入一点点雾气就会全身麻木昏死过去。当年能护着主上从千军万马围困下的南京城里逃出来,靠的就是它。
见苏北望仍是难以置信,张仁吾一抬衣袖,里面立即徐徐吹出一股风来,有桃李的芬芳,有青草的气息,还有温泉里特有的硫磺味,如果闭上眼睛,一定会觉得自己身在城外的三泉谷。苏北望叹服道:“世上竟真有如此神奇的捕风术!”
将朱允一干人送上船后,苏北望回到府衙。第二天,杨二禀告说,文阁老的儿子已经回家了,不过锦衣卫还在城里大肆搜捕贼人。苏北望见文阁老没有来找自己,断定他不知道自己和朱允见面的事,当下叮嘱杨二不可把在清风阁遇到的事说出去。
这天,苏北望翻看朝廷通政司送来的邸报,上面赫然写着:三宝太监率领庞大船队出使各国。他心里“咯噔”一下,明白永乐皇帝朱棣是派三宝出海搜捕朱允了。
选自《古今故事报》129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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