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成祖年间,邓州城里来了位卜卦算命的老妇人。这老妇人虽白眉白发,年逾古稀,但却面色红润,精神矍铄。更令人称奇的是,她为人占卜,灵验入神,而且每卜一卦,只收入五枚铜钱,于是人们便送了她一个“五钱圣姑”的美称。
这天黄昏,五钱圣姑正要收拾卦摊回客栈歇息,邓州城北门口一个叫王家良的客栈老板慌慌张张地来到了她的卦摊前。原来,王家良十三岁的小儿子一早出门,一天未归,从中午到现在,王家人几乎找遍了邓州城的各个角落,但连儿子的影儿也没找到。儿子会不会遇到什么不测呢?王家良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因为在最近半年多的时间里,邓州城内已有五六位年轻小伙突然失踪,官府曾四处张贴告示,派人多方查询,但失踪者至今下落不明,生死难测。莫非自己的儿子也……正当他焦急万分如坐针毡的时候,店里的伙计向他说起了五钱圣姑的事,于是他赶忙过来。
“你小儿子今天根本就没出门,这会儿他还在你家的地窖里躺着睡觉呢。”不想,来到五钱圣姑的卦摊前,王家良还未开口,五钱圣姑便已知道了他的来意。“你儿子今早上酒喝多了,醉了一天,估计这会儿应该醒了吧。”王家良半信半疑,掏出五个铜板递给圣姑后,转身往回跑。而等他跑到家后,发现小儿子正从自家后院的地窖里走出来。王家良惊喜交加,忙问儿子为何在地窖里躺了一天。儿子告诉他说,早上起床后干渴难受,因找不到茶水,便一个人跑进地窖,喝了两瓢黄酒,结果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这会儿酒劲才过去,就跑了上来。
真是一个活神仙啊!听了小儿子的讲述,王家良不由得对五钱圣姑生出了一种由衷的敬佩和感激。在得知五钱圣姑无儿无女,孑然一身后,第二天王家良干脆便雇了辆马车将五钱圣姑接到了家中,每日好吃好喝.仿若亲生父母般地供养着。不过精明的王家良并不亏本,因为自从五钱圣姑被接到客栈后,往日冷冷清清的王家客栈,便一下子门庭若市,热闹了起来。
为了给五钱圣姑提供一个清净的算卦场所,王家良为五钱圣姑专门打扫了一间客房,而且还按她的吩咐,在客房中间扯上了一道双层的红色帐幕,并在离帐幕一尺远的地方摆一布垫供求卦人跪拜,而五钱圣姑则只在幕后掐算。从此以后,人们对五钱圣姑便只闻其声,难见其形了,五钱圣姑也愈发神秘了起来。
五钱圣姑的名声愈传愈远,几个月后传到了襄阳城。襄阳城一个叫陈秋生的举子正准备进京赶考,听说此事后,便决定顺路来邓州拜访一下五钱圣姑,问一问自己的功名和前程。
这天黄昏,陈秋生骑着马儿来到了邓州城下,见城门口站着条汉子,他便翻身下马走了过去,正欲开口打听王家客栈的路向,不想那汉子抱拳施礼倒先开了口:“客官可是襄阳城里的大举人陈秋生老爷吗?”
“学生正是陈秋生。”望着那汉子,陈秋生颇为惊讶。
“举人老爷,我是王家客栈的小儿,我受我家老爷吩咐已在此恭候您多时了.快随我去客栈吧。”那汉子说罢接过陈秋生手中的马缰绳,引着陈秋生向王家客栈走去。
“举人老爷快快请进,小店已恭候你多时了。”来到王家客栈门口,早恭候于此的王家良一溜小跑迎了上来,鞠躬施礼后,引着陈秋生进入了客栈。
洗去身上的风尘,陈秋生被引进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客房。刚一落座,王家良便命人摆上了一桌子上好的酒菜。这让陈秋生越发纳闷起来,于是开口道,“学生秋生侥幸中举,今进京会试路经此地,店家缘何知晓我的姓名,还如此款待与我?”
“不瞒举人老爷,”王家良道,“我家有位老婆婆,人称五钱圣姑,测人过去未来,卜人生死荣辱,应验入神,毫厘不爽。是早间她吩咐小人,说你今天要来邓州访她求问功名,于是就吩咐小的和下人好好地迎候和招待你。”
“竟有这等事?”陈秋生闻言,惊讶不已,“那老婆婆准是个神仙,快引学生一见?”
“你随我来。”于是王家良引着陈秋生来到了五钱圣姑的房中。此时,五钱圣姑正端坐于床诵读经文,摇曳的烛光下,红色的帐幕后,其身影隐约可见。
“学生陈秋生见过老神仙。”陈秋生走到五钱圣姑的帐幕前,鞠躬后正欲跪拜,五钱圣姑却忽地喊叫起来,“陈举人免礼,万万跪拜不得,否则,会折杀老妇的。有话,直讲无妨。”
“学生请教老神仙,不知此次进京……”
“你此行功名显达,当得会试第一百二十八名,殿试三甲一百零一名,日后官运亨通,仕途不可限量。”不等陈秋生把话说完,五钱圣姑便抢先接过了话茬。
“多谢老神仙,此行若中今日之言,来日学生定当厚报老神仙。”陈秋生不胜欢喜。
第二天,陈秋生辞别五钱圣姑,催马扬鞭,一路北行,进京投文应试。不想会试结果出来后,他果然得中了一百二十八名;而殿试成绩张榜之后,他又果然名列三甲第一百零一名。
三个月后,陈秋生受命做了江夏知县。赴任途中,他想起了五钱圣姑,于是备了份厚礼来到了邓州城北门的王家客栈。见过礼后,五钱圣姑道,“先生此去,要好好做官,只要你体察民情,以民为天,励精图治,勤于政务,那么四年之后你将升任朝中御史,到时还将受命去江西做一趟差事,到那时,请你再来与我相见,切切谨记。”
“多谢圣姑吉言,四年后,学生一定备大礼再次登门拜访。”陈秋生离开邓州城,先行回家祭祖,然后择日上任。到任后,陈秋生牢记五钱圣姑教诲,勤于政务,励精图治,多方体察民情,只几年时间便把江夏地区治理得井井有条。
转眼四年过去了,陈秋生由于政绩卓著,百姓中口碑颇好,故而被吏部选调入朝做了御史。而上任不到两个月,又受命离京,去江西、福建南巡。果真应了五钱圣姑之言,看来这世间不仅果真有神仙,而且还让我陈秋生给碰到了,真是万幸啊!陈秋生惊叹不已。
南巡途中,陈秋生特意备了数匹绫罗绸缎及金银饰物绕道邓州来看五钱圣姑。几句寒暄过后,五钱圣姑开口道,“大人此次巡查江西,龙虎山张真人自然也在你之辖下。我曾听人说起,张真人府中有颗玉印乃是天下至宝,印在衣服之上可镇灾辟邪。我年老体弱,近来晚上常做噩梦,我想让他给盖方玉印带在身上,若大人肯帮老妪去求真人,想必他是会给你面子的。”陈秋生道,“我也早闻真人府中有颗玉印,正想见识一下。既然今日圣姑相求,此次南巡我定亲往真人府中求他。”
“大人如此用心,令我不胜感激,只是你见真人时,只字不要提起老妪。”五钱圣姑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方白绫汗巾来交给了陈秋生……
辞别五钱圣姑,陈秋生起轿南行,不多时来到了江西地界。办完差事后,他径直来到了龙虎山上清宫。得知朝中御史驾到,张真人出宫相迎,不想一见到陈御史他却大吃一惊,道:“老纳冒犯御史大人,你身上何以妖气甚浓?”
真是道士眼中妖精多,我堂堂御史,朝廷命官,身上何来妖气?闻听真人之言,陈秋生不觉好笑。进入宫内,宾主落座,寒暄过后,陈秋生道:“学生今天贸然入宫,打扰真人,实乃有一事相求。我堂上老母,年近八旬,近日寝睡不宁,常恐邪魔为祟。听说真人有封玉印,可以驱妖伏魔,故而想乞与一印与老母消灾。”陈秋生说罢从怀里掏出那方白绫汗巾来,“这是家母随身之物。”
岂料,真人接过汗巾竟哈哈大笑道:“陈大人不要欺瞒与我,这方汗巾决非令堂之物。”
“真人何出此言?”陈秋生见张真人识破了他的谎话,不觉吃了一惊。
张真人笑道:“刚才我所说之妖气,其实正在此物之上。此物在大人看来乃一方汗巾,但其实是一千年白猴皮变化而成。”
“真人不要吓唬学生。”陈秋生更觉惊讶。
张真人正色道,“此猴历世已久,神通广大,但终归是一妖孽,若得下官一印,今后出入天门,便无人能奈何得了它。今天它自投罗网,我定要惩治与它。”
张真人说罢,口中念念有词,突然他大吼一声“疾!”只见紫光一闪,宫门外天空中闪出一尊天神来,“西北邓州城中,有一妖猴作祟,汝速往擒之。”那天神得令诺诺而去。
半个时辰后,半空中一声巨响,坠下一个物件来。陈秋生睁眼一瞧,果是一只白猴,但已被绳捆索绑。只见那白猴望着陈秋生,哀声叫道:“秋生救我,快快救我。”接着又不住地望着张真人叩头。
“真人,”陈秋生见状心生怜悯,乞求真人道,“它本求福于我,今天你若除之,它岂不是因我而招杀身之祸吗?况且它未曾作恶,望真人三思。”
“人兽各有其道,此猴混迹于市井,借算卦之际屡屡泄露天机,早已触犯天条。而今他又蛊惑于你,骗我玉印,足见其用心叵测。再说,这妖猴身上血腥气甚重,其惨害生灵决不在少数,罪不可饶!”真人话音一落,半空中早响起一声霹雳,把个白猴头颅一下击个粉碎。此时陈秋生再看那方白绫汗巾,果然变成了一张猴皮……
几年后,陈秋生再次受命南巡,又绕道邓州来到了王家良的客栈。当他问起五钱圣姑时,王家良叹息道:“那年,也就是大人离开邓州后的第十五日上午,天空中忽地狂风大作,雷电交加,大家正惊骇不已,却见一道红光射入了五钱圣姑的房里,接着房中便传出了一阵凄厉的惨叫声。一袋烟后,风平浪静,可五钱圣姑已不知去向了,其实……”王家良瞧了瞧陈秋生欲言又止。
“其实什么,你不妨讲来,我不会怪罪于你。”陈秋生盯着王家良,急于想知道下文。
“其实那五钱圣姑根本不是什么神仙,而是一个残害圣灵的妖精。因为在她失踪的第二天,我带人进屋整理她的房间,不想在红色的帐幕后面她的那张床下,竟发现了五十多只骷髅,而且个个脑后都有一窟窿。那两年邓州城附近先后失踪了数十名年轻小伙,个个都是没有结过婚的童子之身,想来多半是那妖精吸了他们的精气后又吸食了他们的脑髓吧。”
“哦!”听了王家良的讲述,陈秋生竟惊得说不出话来。
选自《新聊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