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光十五年,科考榜眼出身的辽东著名才子朱国印被朝廷破格提拔为署理盛京按察使。年轻有为的他上任伊始,便四处巡行视察,督促下属相关官吏加紧处理历年积累下来的一些民间悬案。
这日,当朱国印来到营口县时,大街上有一老妇拦轿喊冤。老妇声泪俱下地状告现任知县吴承浩糊涂断案,将她的儿子唐邦才屈打成招错判为杀人凶犯。
为澄清事实真相,朱国印马上赶往县衙调查。知县吴承浩急忙带领师爷、捕头等众官员盛情迎接。朱国印摆手摒弃一切烦琐礼节后,马上要求查阅关于唐邦才杀人始末的详细案卷。
原来唐邦才是个药材商贩,经常跑长途去关内收购各种草药原料,留下妻子一个人在家。半个月前的一天晚上,唐邦才因生意做得顺手便提前几天回家,经过县城南关兽药铺时,忽然想到家里最近老鼠闹得厉害,就顺便买了五小包鼠药揣于衣服口袋中。当唐邦才兴冲冲地敲打自家房门时,却听到除了妻子柳氏外,居然还有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说话声。他恼怒地破门而入,见柳氏面色煞白地正在整理衣裙,而且后窗户已被打开,显然奸夫顺此逃之夭夭了。
唐邦才越过后窗一路猛追,却丝毫没能觅到对方半点身影,不过回来时在窗下发现了奸夫落下的一只布鞋,鞋面上清晰地绣着一个“海”字。当他质问柳氏那个男人是谁时,柳氏竟然耍起了肉头阵,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唐邦才见状实在按捺不住满腔怒火,狠狠地扇了柳氏几个耳光,而后丢下一句话“明天我再同你算账”,余怒未消地离开了。
唐邦才这一夜住到了母亲家,并把实情原原本本告诉了老人。唐母竭力规劝唐邦才暂时不要休妻,认为也许是儿媳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等到第二天中午,被劝说得有些回心转意的唐邦才刚要回家,不料从外面冲进来几个捕快,不由分说给他戴上镣铐抓走了。当唐邦才被带到家中现场时,禁不住傻了眼,只见柳氏面色淤紫、眼球脱落,七窍流血而亡。
知县吴承浩喝令唐邦才如实交待杀妻经过时,他终于弄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在这天上午,有前来借东西的邻居发现柳氏死亡,便急匆匆地报了官。吴知县于是带人匆匆前往,经过仵作检验,发现柳氏面部充血肿胀,口中有残留鼠药,显然是先遭殴打而后被强行灌入鼠药导致丧命。据邻居反映说,昨夜听见了唐邦才审问暴打妻子的声音。吴知县遂认定唐邦才有杀人嫌疑,于是派人将其捉拿归案。经过当场搜身,自然翻出了那五小包鼠药。既然证据确凿,吴知县便断定是唐邦才为报复妻子出轨行为而泄愤杀人。下令将其押进死囚牢,等待刑部批文下来就将其斩首。唐母晓得儿子是冤枉的,几次写状纸到县衙申辩均被吴知县粗暴驳回,无奈之下这才向按察使朱国印申诉情况。
朱国印首先将唐邦才重新讯问了一遍,擅于察言观色的他料定唐邦才不会说谎,认为此案必有隐情。便在吴知县陪同下亲自到死者柳氏家中走了一趟。由于尸首早已下葬,朱国印只能查看柳氏生前用过的一些物品。当他无意间拿起一个用陶土制成的茶壶时,感觉有些奇怪。因为该陶壶底部看上去很厚重,但是持在手中却非常轻巧。朱国印仔细端详陶壶内部,发现底面有一些用肉眼几乎很难看清的微小孔洞。他就有意往硬地上一摔,随着啪的一声,从碎裂的底部残片中现出了一些粉末状东西,经过仔细辨查,竟然是毒性极强的鼠药!
朱国印询问陶壶产地来源时,县衙里的师爷马上提供说产自于县城西关的崔三制陶铺。当差役把面如死灰的崔三拘来时,崔三见到碎裂的陶壶残片,登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痛悔不迭地连连抽打自己耳光,说万万不该财迷心窍害人啊!
崔三如实交待说,自己的制陶铺当初开张时,由于缺少本钱遂向唐邦才贷了二百两银子。眼看着期限快到,而制陶铺生意甚不景气,根本无力偿还贷款。崔三急得抓耳挠腮之下,为了能赖掉这笔钱,就横下心来想出一个恶毒的杀人计谋。他熟知唐邦才夫妇都有饮茶嗜好,就精心设计烧制了一个底部为空心的特殊陶壶,并且事先在空心部位藏入毒药。等到唐邦才之妻柳氏前来选购沏茶之物时,遂趁机把这个陶壶廉价卖给她。崔三本想用鼠药同时毒死唐邦才夫妇两人后,再寻机潜入其家中把陶壶偷回来处理掉,却万万没想到最终还是栽到了精明细心的按察使朱国印手里。
为了进一步查实柳氏究竟身死于何手,朱国印命人拿着从唐邦才身上搜出的五小包鼠药去南关兽药铺核对。结果证明那些鼠药分毫不少,显而易见唐邦才并没有使用该鼠药毒杀妻子。
吴知县看到案情的这种变化,经不住羞愧得无地自容,连连向朱国印请罪自咎。朱国印一方面批评他今后审案要细心,切不可草率决断;另一方面认为案情并非如此简单,还要进一步进行追查。
吴知县和师爷等人听了面面相觑,不解地问朱国印:“大人,崔三不是明明招认是他有意投毒杀死了柳氏,为何还不能结案呢?”朱国印笑着说出了自己想法:“其一我察检陶壶残片上的鼠药,保存得很完好,丝毫没有浸过水的痕迹。这就证明柳氏虽然把它买回家中,但生前尚未来得及用其沏茶,也就是说崔三暗藏的鼠药没有发挥任何效用;其二我根据案卷上所记录的柳氏身死时浑身呈淤紫色、眼球脱落的状况,猜测使其致命的死因并不是鼠药,而是其它的未知打击力量。因为根据历年的法医尸检经验可知,鼠药中毒的症状是身体皮肤发青,眼球可以向外暴突但绝不可能有脱落之说;其三就是唐邦才提供的那只来历不明的所谓奸夫鞋子至今找不到主人……”
听了朱国印这一番有理有据的论断,吴知县等人顿感茅塞顿开。可是朱国印对案情并不乐观,因为除了崔三杀人未遂落网外就再也找不出任何有用线索。吴知县和师爷尽管秉承朱国印意思详细调查了与柳氏生前交往较为密切的一些亲戚朋友,但也丝毫未能找到一丁点突破口。
朱国印这天中午正在临时驿馆里踱来踱去地思忖着案件头绪之际,忽然见到自己的厨师端着一小盆香喷喷的水煮肉走进来,关切地劝慰道:“大人多日为审案操劳,身体明显瘦削了一圈,这是小人用亲自捕获的野鹌鹑为您炖制的,赶快趁热吃了补补身子吧!”朱国印喝过几口肉汤,颇感鲜美无比,就随口问起厨师是怎样捕到这些难得一见的野鹌鹑。厨师认真回答道:“它很简单啊,就是在野地上支起一口铜锅,里面撒上谷粒之类的食饵,待野鹌鹑进入其中被扣住后,用锤子反复敲击锅面,只一小会儿工夫就把那些鸟震得浑身发紫、眼球脱落而昏死了。”朱国印找来吴知县和师爷询问这里是否有千年古刹。熟谙地理的师爷回答说:“当然有一座寺庙,那就是位于城郊的青岩寺。”朱国印遂以游历为名,在吴知县和师爷等人陪同下来到青岩寺。老方丈闻听按察使大人驾临,自然毕恭毕敬地热情相待。当朱国印一行人转到寺院后面时,见到高高的山岩上坐落着一口大铜钟。据老方丈介绍说是明代万历年间铸造的,重达三百余斤。每天凌晨,庙里都有专人负责敲响它以提醒僧人们准时施行佛事。
朱国印听过后假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既然这口钟有如此重量,那么贵寺院中想必没有能搬动它的人吧?”未等老方丈回答,旁边的主持僧颇为自豪地接过话茬:“大人您说错了,我们这里还真有一个大力士呢!”
当主持僧把法号叫如海的一名和尚带到众人面前时,朱国印确实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对方身材壮硕如牛,果然具有非凡的力气。不过令朱国印吃惊的是,如海虽然身为出家之人,但是眼圈发黑、印堂显暗.内心里分明是一个奸邪谄媚之徒。
朱国印笑吟吟地叫如海搬起铜钟,谁知如海面有惊惶之色,迟迟不愿行动。主持僧在旁边解释道:“朱大人只是想欣赏一下你的神力,并无它意,你就好好表现卖卖力气。”如海听了这才放下心来,于是运足力气把铜钟搬了起来。就在钟座离地的一瞬间,不仅是朱国印,而且包括吴知县、师爷和捕头在内都赫然瞧见了下面已经干涸的斑斑血迹。如海把铜钟重新放回原位,揩了把汗刚要转身离开之际,朱国印暗中朝捕头递了个眼色,说时迟那时快,未容如海挣扎反抗,捕头迅速带人扑上去牢牢制服了他。
老方丈和主持僧见此情景大惊失色,朱国印这才把实情和盘托出,并且叫人回去取来唐邦才拾到的那只奸夫落下的鞋子。主持僧见到鞋面上绣着的“海”字时更为一愣:“它不是庙里为表彰如海的神力前不久特意赏赐给他的吗?怎么会落到官府手中呢?”朱国印再次补充关于鞋子来历后,命人把它穿到如海脚上,结果不大不小正合适。朱国印便厉声喝问道:“如海,事已至此你还不从实交待柳氏身死经过,难道还能瞒天过海躲过去吗?”
如海见状只好低下罪恶的头,无奈苦笑道:“自从柳氏死后,我就天天夜里噩梦不断,心灵饱受煎熬,冥冥之中觉得迟早会遭报应,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会这样快……”
原来,如海两个月前外出化缘时,偶然间邂逅水性杨花的柳氏,两人遂勾搭成奸做出偷情之事。那天晚上如海正与柳氏在房间鬼混时,突然听到唐邦才敲响房门,如海急忙打开后窗逃跑,结果惊惶中弄丢了一只鞋。事后他唯恐那只鞋会暴露自己身份,便偷偷地连夜返回去寻找。虽然鞋子未见踪影,但他发现唐邦才负气出走而把柳氏一个人撇在家中,便趁机怂恿柳氏与其一同私奔。走投无路的柳氏只好同意了。
如海把柳氏带走暂时藏匿于庙后那口铜钟里,未曾想自己正在收拾衣物细软时,主持僧忽然喊他前去做些琐屑活计。等到凌晨之际,如海听见铜钟被按时敲响时不禁暗暗叫苦。等他忙完活计赶过去搬开铜钟一看,见到柳氏已被震得浑身淤紫、眼球脱落而亡。如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尸体重新转移到唐邦才家而嫁祸于人。为转移人们视线,他还把鼠药灌进尸体口中。
至此,一桩扑朔迷离的鼠药杀人案终于真相大白。唐邦才被无罪开释,崔三和如海则依照大清律受到了应有惩罚。朱国印因为屡破奇案受到朝廷大力褒奖,其盛京按察使一职也很快由署理改为实授。至于他睿智断案的故事更是被当地百姓津津乐道地流传为民间佳话!
选自《上海故事》201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