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在西藏当兵,驻守在中尼边境的那木扎拉边防兵站,那里位于雄伟的喜马拉雅群峰之间,条件十分艰苦。但能为伟大的祖国站岗,我们觉得十分光荣。
5月的一天,山下的牧区几个村庄遭到雪崩袭击,造成了比较严重的损失。上级决定抽调部分官兵前去抢险救灾。我们兵站选派的是副班长潘迪和我。
经过两天的连续奋战,救灾任务基本完成。那天下午,吃过一顿简单的午饭后,副班长和我骑着马匆匆往兵站赶。
沿途有七八十里路,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雪崩的影响,堵塞严重,非常难走。走到一半时,天就已经黑了。我不经意间回头,发现后边几里外的雪地上正有一片绿莹莹的光点飘过来,如同天空洒落的星星。我很奇怪,便喊:“副班长,你看,那是什么?”
副班长用望远镜一看,大叫:“不好,可能是豺群,咱们快点赶路。”
听说是豺群,我有些害怕了。可能大多数人对豺还比较陌生。它们长相介于狐狸和狼之间,性情极为凶残。古人习惯上称“豺狼虎豹”,它排在第一位。由于高原地区生存环境恶劣,食物匮乏,当地的豺更是残忍贪婪至极。它们整日在旷野之上游荡,不论遇到什么活物都要弄死吃掉,包括高大的棕熊在内。它们诡计多端,善于协同作战,我们巡逻时曾多次与豺群遭遇,因为有枪才得以打跑它们。而这次,由于不是执行军事任务,我俩根本没带枪,防身的武器仅是两把军刀。用这想打败大群的恶豺,几乎不可能。我们打开应急灯,在崎岖的山路上策马疾奔。两匹军马十分争气,一点也不慌乱。特别是副班长骑的那匹叫“班戈”的军马,在前面带路,跑得很快。“班戈”是藏语“吉祥守护神”之意,它服役已有三年,经验丰富,是我们忠诚的伙伴和战友。
但群豺跑得比我们还快,十几分钟过去,已追到了距我们不足300米的地方。再这么一味往前跑,很快就会被追上,必须及早争取主动。
正巧前方的一道陡崖下有一片冷杉林,副班长马上带头冲过去,对我喊:“下马,拖树!”他说得很简练,但我明白他的意思。我俩以最快的速度把六棵倒地的枯树拖到陡崖下。副班长掏出打火机,用围巾引火,把两棵树点着。很快,一大堆篝火升腾起来,将周围映得通红。
我想再去拖几棵树,已经来不及了,豺群已经冲上来,围着火堆形成一个弧形。我们靠着陡崖,被围在当中。粗略一数,大约有40只豺。它们个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急不可待。要不是有这么一大堆熊熊烈火,它们早就一拥而上,把我们撕成碎片了!
科学研究发现,同一种动物,生活在寒带的要比生活在热带或温带的个头大,这主要是为了保持体温,由于青藏高原海拔高,气温低,所以当地的豺个头都很大,体长在1.6米左右,比一般的狼还大。而它们的残忍性和战斗力是远胜过狼的。
这些家伙十分凶猛,也许是饿急了,尽管怕火,但仍然往前凑,距火堆不足2米。如果没有陡崖作依托,我们难免被攻击,除非周围全点上火。
10分钟过去,火焰比刚才小多了。几只豺按捺不住,又往前凑了凑,它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红绿色的光,口水顺舌尖往下淌。我甚至能数清它们嘴里的牙齿。副班长往火堆上放了一棵树,火又旺起来。此时此刻,木材就意味着生命,必须省着点烧。
豺群突然骚动起来,交头接耳,呜呜乱叫,大约是十分急躁。片刻,有十几只豺悄悄撤走了,消失在黑暗中。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
接下来是漫长的令人窒息的对峙,耳边只有枯树燃烧发出的“噼噼啪啪”声。豺群反而安静了下来,它们似乎明白,火堆迟早是要熄灭的,它们只要耐心等待就行了。
最后一棵枯树放到了火堆上,生命进入了倒计时,我仿佛听到了死神的脚步声。说实在的,我并不怕死,自从来到兵站那一天起,我就抱定了献身边防的决心。一不怕死,二不怕苦,这是每个军人应该具备的品质。可是我从没想过会落个被豺群吞吃的结局,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战友们很可能连尸骨都找不到,我们只能算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副班长紧皱双眉,注视着豺群,突然用冷峻的声调问我:“你知道那十几只豺到哪儿去了吗?”
“它们到哪儿去了?”我疑惑地问。
“在我们头顶!”
“啊!”我吓得一激灵,忙抬头看,什么也没看见。可再仔细往身后的陡崖上方看,发现有许多绿光在闪动,正是那十几只豺!它们不知怎么绕到了后山,正挨个沿崖壁慢慢往下爬,准备给我们来个突然袭击。太可怕了,好狡猾的畜生!
“坏了,副班长,咱们腹背受敌……”
“对,火堆一灭,豺们两面夹击,一拥而上,咱们必死无疑!办法只有一个,趁现在篝火还旺,我骑马往外冲,尽量把豺群都引开,你择机火速撤离!”副班长一字一句地说。
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想用自己的生命掩护我脱险啊!
“副班长,那不行,还是让我往外冲吧!你已经有对象了,我还没有………还是我去好!”我急切地说。
“不行!你没经验,万一弄不好,咱俩照样玩完!”
“我没问题,还是我去好!”
副班长装作火冒三丈:“别嗦了,现在我命令你,原地守候,择机撤退,明白吗?这是命令!”
我只得含着热泪答应:“是!……副班长……”
副班长走到军马班戈身边,抚摸着它的脸颊,略带愧疚地说:“班戈,咱俩一起往外冲吧!……”班戈是非常有灵性的,几年朝夕相处,已与我们达成了某种默契,副班长的心思它是完全能懂的。可它突然变得烦躁不安,扭动身躯,不让他骑上去。唉,看来,动物也有求生的本能。时间就是生命,副班长强行跃到班戈的背上,双脚磕蹬。不料,班戈突然一声长嘶,前蹄跃起,身躯接近直立,副班长毫无防备,竟一下子被摔了下来。我手疾眼快,忙抱住了他。真没想到班戈这么不配合,难以驾驭。如果它一直赖着不动,那可真麻烦了。
就在我这么一闪念间,军马班戈又是一声长嘶,抖擞精神,骤然越过火堆,只身冲入了豺群!它那勇往直前、气吞山河的气势让群豺惊骇不已,一时怔住了。但它们很快反应过来,恶狠狠地扑上去!班戈临危不惧,闪电般挥动后蹄,把最前面的两只豺踢出几米远。豺群的报复心是非常强的,见同伴死于非命,便发出了此起彼伏的怪叫,更加穷凶极恶地扑向前。军马班戈沉着应战,一边奔驰一边又蹋倒了几只豺。
有一只狡猾的老豺在同伴的掩护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子跳到了班戈的背上,豺最擅长捕杀大型有蹄食草动物,而且绝招多得很。班戈有些惊慌,拼命跳跃,想把豺甩下去。可那个可恶的家伙双爪抓得很紧,像毒瘤一样死死贴住,同时兴奋地怪呼。
其余的豺见同伴得手,成功在望,潮水般涌上去,准备迅速结束战斗,饱餐一顿。班戈驮着那只豺,在群豺的簇拥下狂奔而去,很快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围住我们的豺只剩下十几只了。
军马班戈一定是明白了我们的意图,才勇敢地引开豺群的。它之所以甩下副班长是不让他去做无谓的牺牲。它虽然不是人,但它的大义之举足以让许多衣冠楚楚的人无地自容!
副班长被深深震撼了,含着热泪说:“班戈啊班戈,你全是为了我,我的命是你给的!”他浑身颤抖,不能自已。我俩搂抱在一起,泪流满面。
“他奶奶的,跟狗日的们拼了。给班戈报仇。副班长突然狂吼一声,挥起军刀,旋风般直接越过了火堆,裹挟起一片火红的灰屑!几只豺早有防范,张开大嘴向他咬去。副班长嘶吼着,把一只豺劈成了两半!随即他猝然回刀,又把另一只豺的脑壳掀飞!刹那间,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力量无穷的超人!
我岂能袖手旁观,我也手握军刀,跳过火堆,抄了豺的后路,乱砍一气。我们的闪电战大获全胜,当场杀死了六只豺。但剩下的八九只豺并未溃散,而是以百倍的疯狂向我们反扑。它们弹跳力极强,会跳起两米多高,狠狠地凌空向下掼压。这一招够绝的,我一不留神,被扑了个仰面朝天,三只豺立即从不同方向咬向我!
我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躺倒的瞬间便一个鲤鱼打挺利索地跳起来,随即便反守为攻,又结果了两只豺。在军营摸爬滚打好几年,我们都练就了一身硬功夫,可惜平时很少用上,今天在生死攸关的时刻,我们淋漓尽致地施展了出来。
一场血战下来,只剩下两只豺了,它们大概还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两足动物,真有些怕了,瞪着惊惧的眼睛往后退。我和副班长岂能罢休,冲过去一鼓作气将其干倒。
这时,我俩已经变成了彻头彻尾的血人,衣服也被撕得稀巴烂。那强烈的血腥味使我想大吐一场。“抓紧时间撤退!”副班长喊道。我俩来到陡崖下,急匆匆收拾物品。不料,一个黑影从天而降,把副班长扑倒在地上。我忙抬头看,原来刚才绕上陡崖的豺已陆续爬下来,我俩竟把这茬给忘了。转眼间,一只豺也扑向我,想躲已经来不及,我也倒在地上。
血战再次上演,不过比刚才更惨烈,这次是百分之百的肉搏。猛兽的爪子和牙齿都是非常尖利的,碰着就是一道血口子。多亏我反应快,在翻滚中迅速拔出腰间的匕首,狠狠插进那只豺的胸口。刚收拾了这只,又有一只豺扑到我身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豺们没有一下子全跳下来。
当消灭完最后一只豺时,我俩瘫软在地,爬不起来了,这时,只要再来一只豺,就能轻松结果我俩。
不知歇息了多久,我们才相互搀扶着,同骑一匹马,返回了兵站。
几天后,我们在山下找到了军马班戈那惨不忍睹的残骸。它为了掩护我们,把豺群引得很远,最终没能逃脱豺口,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我们把军马班戈的遗体安葬在兵站唯一的一棵喜马拉雅冷杉树下,并立了一块石碑。每一个听到它故事的人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它的英魂将永远与雪峰蓝天同在,与一批批默默无闻献身国防勇于奉献和牺牲的边防战士们同在!
选自《科海故事博览》201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