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电话是县政府的秘书小王打来的。
小王轻声告诉他,明天上午邬县长要亲自到他们镇上的李渡村做督查信访工作。因为有个上访户写了封告他的举报信,邬县长看了很生气。
小王说,邬县长没让我告诉你,但你最好暗地里准备一下。
放下电话,他心里十分忐忑。好在平日里花在小王身上的功夫没白费,那些不起眼的小红包和土特产在关键时刻还能起些大作用。如果小王不打这个电话,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算起来,他是上一任的人。上一任领导十分器重他,在短短五年时间里,让他完成了从一个普通教师到如今主政一方的华丽转身。
这让许多同僚都羡慕嫉妒恨,但自从去年上一任调离、邬县长到来之后,一切就风云突变了。
尽管他一再努力地靠近邬县长,但还是屡次遭到排斥。
请吃饭被拒绝,送特产被退货,打电话不接。就在前两天,他还硬着头皮到邬县长办公室里给他留下了两块“砖头”。
他本以为这样就能去掉自己身上上任的影子,但没想到依旧不能,甚至效果适得其反。这不,麻烦马上就来了。
此刻,他心急如焚,想想自己走到今天也不容易,绝不能轻易服输。他决定立即赶到李渡村,和村委班子一起连夜研究一下应对方案。
他没惊动其他人,自己开车出了门。汽车一路颠簸,很快就来到了李渡河岸。要去李渡村,汽车也好,行人也好,必须撑船过河。
由于缺乏资金,河上一直没修桥,这正是群众上访得厉害的原因。
此时正值寒冬,在这个海拔2000多米的地方,一入夜河面就结冰。结冰之后,船无法开动,过河就成了最大的难题。
有些人胆大或者遇到急事,就从冰面上走过去。因为冰层的厚度变化很大,所以每年冬天都会出现有人掉进冰窟窿里淹死的情况。
为了保障安全,他亲自起草了决定,禁止任何人晚上从冰面渡河。
而现在,夜已深,河面上早已经结冰。他跳下车,站在河边。一阵寒风吹过来,吹得他全身颤抖。
他哈了口气,用手电筒照了照河面,前面白茫茫的一片。
他有些犹豫了,去,还是不去?现在过去,有可能掉进河里,但是如果不去,明天就有可能丢掉帽子。
他跺了跺脚,仰头看了看,天空一片漆黑,一颗星星也没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他毅然决定,踏冰过河。
他将手电筒含进嘴里,然后左右两只手各拄了一根木棍。他小心地移动着步子,不断用木棍探索着前面的冰面。他生怕脚下传来一声脆响,那么自己就彻底完了。
此时河面上的风很大,他佝偻着腰,极像一个年迈的老人,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异常艰难。
这样走了几分钟后,突然手里的木棍往下一沉,他险些摔倒。好不容易站定后才发现前面竟然有一个很大的冰窟窿,而自己差一点儿就踩下去了。
一阵恐惧感迅速袭上心头,他在心里呐喊,如此艰辛,究竟是为什么?他立刻想到了后退,回头看了看,却发现自己正处在河中间。
他意识到此时退回去和走过去的危险完全一样,他站立了片刻,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慢慢绕开冰窟窿,继续往前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终于感觉到自己脚下踩着的是实实在在的土地。而此时,他早已经汗流浃背。
到了李渡村以后,他立即和村委班子商量,将种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想了个遍,并连夜落实解决方案。如是这番之后,天已经蒙蒙亮了。
他不敢有丝毫马虎,决定立刻赶回单位,不能让其他人发现他来过。于是再一次交代之后,他踏上了返程的路。
此时的天色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整个河面,他似乎比来的时候轻松了许多。他安慰自己,走一次是走,两次也是走,反正是必须要走的路,怕什么?
但他依旧走得很小心,一步一步生怕出现意外。而就在这时,他的电话尖锐地响了。
他赶紧接听,打电话的依旧是秘书小王。他本想告诉小王自己这一夜是多么的艰辛,他太需要一个人倾诉了,但他忍住了。他听见小王一字一句地说,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你彻底安全了。
你什么意思?他一惊,难道邬县长直接就免了我?
小王说,不是你,是邬县长出事了,昨晚十点被纪委带走的,据说贪污金额很大。
他愣住了,一时间百感交集。看来他是安全了,但是自己却冒死白忙活了一个晚上。贪污,贪污,哈哈,他心里甚至想笑起来。
可就在他幸灾乐祸、欣喜若狂的这一刻,他却十分清楚地听见自己的脚下传来一声脆脆的声响……
选自《小说月刊》20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