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藤

时间:2016-12-16 10:39:43 

采薇的父母在国外工作,她从小跟爷爷奶奶长大。爷爷家在北方一个小城里,有一年夏天,连降暴雨,城里的一段古城墙倒塌了,采薇放学后路过坍塌的城墙时,捡到一块奇形怪状的植物根,足有暖水瓶大小,红褐色的表面长满疙瘩。采薇的爷爷是位老中医,一眼就认出那是何首乌的根,那么大个的何首乌,估计得有几百年了;爷爷不舍得用它入药,就把它种在居民楼前的空地上。

很快,何首乌就发芽抽叶,牵出长长的藤蔓。爷爷在何首乌旁边支起架子,不过三五年时间,何首乌就爬满支架,茂密的藤蔓缠绕交织成绿色的毯子,遮下一地阴凉。爷爷索性在架下放了石桌石凳,把这里布置成一个小凉棚。

采薇那时读初中,放学后,经常坐在凉棚下写作业。有一天,她正伏在石桌上写作文,耳边一个清亮的声音说道:“作文并不难啊,你怎么写了这么久才写了个开头?”

采薇抬起头,见身后站了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正伸着脖子看她的作文本。

采薇不高兴地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偷看我写作文?”

少年笑道:“我叫陈知白,也住在这个小区里。你不认识我,我却经常看见你在这里进进出出的。”

听说是邻居,采薇放松了戒备,她转动着眼珠问:“你说写作文不难,你能教我吗?”

“好啊。”陈知白爽快地答应了,“你的题目是《何首乌》,就要先介绍何首乌的科属、形态特征、生长习性和药理用途。把这些介绍完了,可以再写段关于何首乌的故事……”

在陈知白的帮助下,作文很快就完成了,采薇高兴地说道:“原来写作文这么简单,以后我再遇到难题你还会教我吗?”

“没问题。”陈知白满口答应。

从那以后,陈知白常常出现在凉棚下,陪采薇写作业,直到采薇高中毕业。

高考成绩出来了,采薇考上了理想的大学。从高考的桎梏中解脱出来,她开始尽情地玩,每天都很晚才回家。

一天晚上,采薇参加完同学聚会,回家时没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想想只有三站路,就步行回家。经过一处废墟时,采薇有点害怕了,这段路比较偏僻,听说以前发生过强奸案。采薇加快脚步,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对着她狞笑,采薇吓得尖叫一声,撒开腿没命地奔跑,可是她哪里跑得过身强力壮的男人?只跑了十几米就被抓住了,那男人挥出一拳把采薇打晕,然后拽着采薇的胳膊用力往废墟里拖。这时,一个人影出现了,他一脚踢在匪徒的腰上,匪徒遭到袭击,便放开采薇和来人斗在一起。

采薇醒来的时候,映在她眼里的是陈知白的脸。采薇想起刚才的一幕,心里不由得后怕,紧紧抓住陈知白的手。忽然,她觉得手心里黏糊糊的,黑暗中看不清楚,把手伸到鼻子下一闻,一股血腥味钻进鼻孔。

“你流血了?伤得严重吗?我陪你去医院!”

“不用!”陈知白很干脆地拒绝了她的提议,“一点皮肉伤,用不着去医院。”

采薇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解下连衣裙上的裙带为他包扎伤口。

回到家里,采薇记挂着陈知白的伤,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早早起床,来到凉棚下,以往,陈知白都是在这里等她的。

可是,当她的目光落在何首乌的藤条上时,脸色忽然变得煞白。只见那根粗壮的藤条上,系着一条白色的绸带,正是昨晚她为陈知白包扎伤口用的裙带!采薇愣了好一会儿,才走到跟前,踩着石凳够到那根藤条,把白绸带解下来,绸带遮掩之下的藤条上,赫然有一道刀砍的痕迹!

采薇在石凳上晃了晃,差点摔下来。她昏昏沉沉地回到家里,理不出半点头绪。少女的心灵承载不住太重的秘密,她把这件事告诉了奶奶。

奶奶听完她的讲述,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依我看,你是看聊斋看得走火入魔了。那些花妖狐仙只是蒲松龄虚构出来的故事,怎么能当真?”

“可是,那条绸带和何首乌身上的伤痕怎么解释?”

“也许是他故意在藤条上割了一刀,然后系上绸带逗你玩呢!”

采薇虽然觉得这样的解释有些牵强,但这件事太诡异,也只有奶奶的说法能解释得通了。让她没想到的是,在那之后,陈知白就消失了,采薇每天坐在凉棚下等待,陈知白却没有再出现。采薇担心,是不是他的伤势太重,出现了意外?她很后悔,认识陈知白这么久,为什么没有问过他家住在哪栋楼上?

九月份,采薇背着行囊坐上火车,去了千里之外的一座城市读书,她临走的时候,多么希望陈知白能来和她告别,但陈知白始终没有出现。

大学生活新鲜而忙碌,采薇很快就融入其中,可是,每当面对异性热切的目光时,她的脑海中总是闪现出陈知白的影子。寒来暑往,采薇在每个长假里守候在凉棚下,可恶的陈知白,却好像人间蒸发了,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读大三那年,采薇终于恋爱了。男朋友叫李炎,是校学生会主席,高大英俊,才华横溢。放暑假的时候,采薇带着李炎回家,爷爷奶奶对这个优秀的小伙子都很喜欢,收拾出客房,执意留他多住几天。

晚上,采薇和李炎坐在凉棚下乘凉。这次回家,变化最大的就是这株何首乌,它以前郁郁葱葱的叶子不见了,稀疏的藤条上仅有的几片叶子也曲卷枯黄,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采薇心下伤感,李炎吻她的时候便有些抗拒。

李炎忽然推开采薇,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采薇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采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夜色中,只有何首乌稀疏的枝条在晚风中摇曳,哪里有半个人影?她笑道:“你看花眼了吧?”

“没有!我甚至清楚地看到那男人的表情,他恶狠狠地瞪着我!”李炎强调。

采薇的心里一紧,隐隐想到了什么,说道:“我看你是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李炎受到惊吓,也不再说话,跟着采薇往回走。刚走出两步,就“扑通”一声摔倒在地,嘴巴磕在石凳上,竟然磕掉两颗门牙!采薇急忙扶他起来,两个人低头一看,原来李炎是被何首乌的藤绊倒了。

第二天,李炎什么话也没说,提起行李就走了。采薇站在凉棚下,看着他的背影,没有挽留。

此后,采薇天天晚上来凉棚下乘凉,每天都至深夜。有一天,不知不觉睡着了,睁开眼时,月已中天,一个男子背着月亮站在她面前。看到那熟悉的身影,采薇激动得热泪盈眶,伸手捶打他的胸膛,“陈知白!这些日子你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肯来见我?”

陈知白捂住胸口,往后退了一步,采薇这才发现,陈知白苍白消瘦,神情萎靡,再不是当初玉树临风的样子。

“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采薇关心地问。

陈知白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什么病?有没有看医生?”

陈知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采薇,你能把这株何首乌挪到别处去吗?”

采薇看了一眼何首乌枯萎的枝条,忽然间明白了,说:“好,我明天就去找个合适的地方,把它挪走。”

采薇的承诺并没有兑现,因为两天后,她的父母回国了,整个暑假带着她走亲访友,到处游玩,她虽然心里惦记着陈知白,但父母好不容易回国一趟,她不能丢下父母不理。

这天上午,采薇和妈妈正在海边游泳,突然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发生了。她打电话到爷爷家,爷爷说家里一切都好,但采薇明显感觉到他话音里的迟疑。

采薇立刻回酒店换好衣服,买了张机票赶回爷爷家。刚来到楼下,采薇就傻了,那株何首乌,没有了!

采薇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梯,拼命敲打房门,奶奶打开门,看到她的样子,吓了一跳,“采薇,你怎么了?”

采薇的眼睛里像要冒出火来:“那株何首乌,哪儿去了?”

奶奶微微一惊,随即镇定下来,说道:“我把它刨出来泡药酒了。”

“你……你把它泡酒了?你明明知道,那不是一株普通的何首乌,他已经能够化成人形!”采薇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

“正因为这样,我才刨了它,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堕入魔障!这三年来,我一直用开水浇它的根,可是它居然不死,我只好斩草除根。现在,这棵妖藤已经被我泡在酒坛里,只要我活着,它就别想逃出生天!”

采薇“哇”的一声哭出来,她用力摔上房门,离开奶奶家,这一走,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里,采薇读完大学,又出国读硕士,读博士,参加工作。可她就是不肯恋爱,不肯结婚,不肯回国。直到得知奶奶去世的消息,她才踏上归途。

站在奶奶遗像前,她感慨万千,为了一株何首乌,她背井离乡,二十年来,不肯原谅奶奶,甚至在奶奶临终之时,都不肯回来见她一面。自己是不是太绝情了?那个叫陈知白的少年,真的是何首乌所化吗?这么多年来,采薇第一次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怀疑。

这时,爷爷走了进来,打开一个橱柜,在橱柜的最底层,放着一个大型玻璃器皿,里面盛满淡黄色透明液体,当中浸泡着一团疙疙瘩瘩的褐色物体。采薇仔细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那正是自己当年从古城墙碎石堆里捡回来的何首乌根,但令她惊奇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块浸泡在酒里长达二十年的何首乌根上,竟然长出新叶来!

选自《新故事》

(赵雷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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