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芦苇黄。平湖村几百里长的河湾,生长着大片芦苇。一入秋,芦苇逐渐变黄,芦花像漫天飞舞的雪,白茫茫一片。每到芦花飞舞时,大桂山的土匪就会到村里抢秋。
那年,芦花五岁。芦花出生时,芦花像雪一样飘飘悠悠。爹从地里回来,看了一眼像小猫般蜷在被子里的芦花,说了一句,叫芦花吧。
土匪抢秋时,芦花爹想,咱穷人家,倒了水缸水,啥也没有,土匪抢的是有钱人家,他们家一贫如洗,土匪不稀罕。
深夜,土匪的火把映着爹惨白的脸,土匪抢走了藏在地窖里的几包粮食,还掳走了芦花三岁的弟弟小芦苇。这年冬天,爹走了。土匪要100块大洋赎弟弟,爹哪拿得出,眼睁睁地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期限一过,爹绝望了,一大口鲜血喷出来。半夜,爹走了。
芦花只记得,弟的眉心间有一颗大黑痣,右脚底下有一处深深的疤痕。隔一年,娘也走了。娘临死前像爹一样,一双眼睛怎么也闭不上,断断续续对芦花说,我走了,可怜你弟,尸骨无存……
芦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一年年芦苇青,芦苇黄。日子就像河湾里的水,慢悠悠地流淌着。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大桂山的土匪换了匪首,听说叫黑三。黑三比老匪首更心狠手辣,无恶不作。周围村庄的老百姓恨之入骨,也闻之色变。又是一年芦苇黄,芦花飞,官府要剿匪了。听说,土匪招惹了官府的人。枪声在一个深夜骤然响起,断断续续的枪声整整响了一夜。早晨,村里人说,土匪窝被官府端掉了,唯一漏网的是匪首黑三和他的贴身护卫小匪,官府的人正在方圆几十里的村庄路口设卡搜查,并到处贴通缉布告。
芦花像往常一样磨豆腐。正磨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芦花稍一愣神,就有一个人跑进来。后面,一阵嘈杂声。
那人一脸惊慌,一把抢过芦花的石磨杆,说,求求你,一会儿有人追来,你……你就说我是你……你弟。话音未落,几个官兵追进来。那年轻人在磨豆腐。芦花呆在一边。见到一个人跑进来吗?官府的人打量着年轻人,问芦花。芦花看了看那张年轻的脸,说,没有,他是我弟。芦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谎。官兵走后,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你快走吧!芦花说。芦花恨土匪,恨他们掳走了弟弟,恨他们害了爹娘。
小土匪敲了敲芦花家柴房门,一个人走出来,芦花惊得张大了嘴,她不知道,黑三是什么时候躲在她家柴房里的。
黑三和小匪走了。芦花思维一片空白。
不到一分钟,黑三和小匪又回来了—是被枪指着脑袋慢慢退回来的。放下武器!官兵大声命令。
黑三慢慢放下手枪,就在他的枪快要放到地上时,他突然一跃而起,紧紧地揽住芦花,用枪指着她的头,大声嚎叫,你们退出去—否则,我杀了她!
官兵无动于衷,几千大洋的赏金,他们不会为一个普通老百姓而放弃。
滚出去!再不出去,我杀了她!黑三声嘶力竭地叫。
一阵枪响,黑三和小匪被打成了马蜂窝。
待芦花醒过来时,四周一片沉寂。芦花猛然发现,一颗大黑痣赫然在黑三眉间,芦花愣了愣,疯了一般脱了黑三的鞋,右脚底竟然有一道深深的疤痕。
芦花跪在爹娘的坟前,边哭边喊,爹、娘,弟弟找不到了,他死了,他被土匪掳上山那时就死了……
远处,芦花如雪般飘飘洒洒,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选自《天池》201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