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浮云

时间:2017-01-04 10:47:56 

丁怡之潜心绘画三十多年,艺术造诣不算不深,可他的画总是打不出去,更谈不上卖大价钱。可一些“狗屁不是”的画儿,愣是迎合了市场,名利双收,这使他非常苦闷。

这一天,晚报社记者孙达仁有事找他,二人闲聊中,丁怡之说出了自己的心事。孙达仁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素以擅长“戏谑”“调侃”著称。他仔细看过丁怡之的几幅画,现出一副精通世故的神情:“我说丁老爷子,你想出名吗?这事儿包在我孙某身上?”

“你……你有什么高招儿?”

丁怡之非常相信孙大记者的能量,不过他清楚,画家的名气不是靠吹出来的,而是靠画出来的。

“高招儿?嘿,谈不上,只不过不同凡响罢了。这事儿我来给你运作,保准让你喊我一声‘天才’?”

“那……我的大记者,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都是什么‘不同凡响’啊,我听你的就是了。”

孙达仁狡黠地“嘿嘿”一笑,附其耳上,“如此这般……”说出了自己的“锦囊妙计”。

丁怡之听罢,两眼惊得滚瓜圆,牙疼似的“咝”了一声,疑惑地问:“这……能行?这岂不……”

孙达仁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噫,我的丁大老爷子,孙某人何时拿您老开过涮?照我说的做,没错?你看这样好不好:赔了,我付你二分之一的损失费;赚了,咱俩对半分成,如何?”

这可是个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丁怡之见孙达仁有这么大的把握,转忧为喜,爽朗应诺:“好,一言为定?”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丁怡之按照孙达仁的吩咐,赶制了一批画儿,择日便在市展览馆举办了个人画展。事先由于孙达仁的精心炒作,舆论造得很好,前来观展者络绎不绝。大厅中挂满了形态各异的写意山水,丁怡之身着笔挺的西装,佩戴艳丽的胸花,笑容可掬地站在大厅门前,与前来观展的各界朋友握手寒暄。

面对一幅幅作品,观展者无不露出惊异之色。墙上的画,他们从未见过,更谈不上看得懂,朦朦胧胧,像坠入十里雾中。越是这样,越是觉得画意高深莫测,越是不敢贸然相问画的什么,免得让人说自己欣赏水平低下。一个个颔首啧啧,不发表任何评论。

不过也有个别打破砂锅问到底者,指着其中的某一幅画,问丁怡之画的内容是什么?

丁怡之面含微笑,不做正面回答,而是轻轻反问道:“你见过天边的浮云吗?”

这句话是孙达仁事先教给他的,让他只管这么说就是了,不要多做任何解释。的确,这句话非常抽象,又非常内涵。面对画家高深莫测的“解释”,问者知趣了,生怕让人说自己浅薄,不再深究了。整个展出期间,不管谁人相问,丁怡之总是“你见过天边的浮云吗”这句话。正是这句懵懵懂懂的话,把人们的疑问一个个都给挡了回去,把不解留给了自己。

画展举办了三天,取得了空前的成功。所展全部作品,一一高价售出,丁怡之的腰包顿时鼓了起来。

面对如此的名利双收,丁怡之感慨万端,晚上久久难以入睡。自己一辈子一丝不苟地作画,倾其全部才智,作出的画这么多年却无人问津,而如今……自己这哪是作画啊,简直是在糟踏艺术,他不由得想起了孙达仁传授给他的“锦囊妙计”……

那天,孙达仁看了他的几幅画后,让他立即抛弃民间谚语河狭水急,人急智生。

传统的画法,赶时髦,“创作”一批“朦胧画”。如今就兴这个,越是看不懂,就越显得高深,就越显出水平,就越有人愿买。

怎么个“创作”法呢?孙达仁说得非常明白:“超常思维,越离奇越好?”怎么个“超常思维,越离奇越好?”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使他养成了谨遵艺术规律的习惯,不敢有半点悖逆,他实在理解不了这个“超常思维”的含义。

面对丁怡之的“死脑筋”,孙达仁摇摇头,进一步开导:“落伍了不是?嘿,我的丁大画家?要学会赶时髦,玩时髦?你听说过这样一件事吧?上个世纪90年代初,法国有一位画家来中国访问,当场献艺。只见他拿了一把涂了颜料的小提琴,当众摔碎,然后再一一捡起,粘在一块画布上,就算完成了一幅‘作品’,就是这件‘作品’,当场竟拍卖了几十万元。你能不能也来它一次创新?来次革命?比方说,传统的画法都用笔,你能不能不用笔,用身体,身上涂上墨,纸上一滚?”

老天爷?亏他想得出?

丁怡之想想也不无道理,传说有一位画家画蝴蝶,不就是脱掉裤子将整个屁股都涂上墨,在纸上一坐一个吗?他受孙达仁的启发,如法炮制,身涂墨彩,在画布上或打滚儿,或翻跟头,或爬来爬去……就这样,一幅幅现代时髦的“作品”出来了。望着这样的“作品”,丁怡之的心都发颤。

然而,令他不解的是,就是这些狗屁不是的玩艺儿,冠以“创新”,冠以“艺术”,愣是有了市场,愣是有人喝彩。如今的社会怎么了?

展出结束后,孙达仁兴冲冲地找丁怡之分红来了。一见面,孙达仁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怎么样,我的大画家,这回该喊我声‘天才’了吧?这年头,真他妈的邪了,有些事,正着不行,你得歪处想,歪处做,歪打才能正着。”

丁怡之一脸的苦笑,一点也没有成功的喜悦。他摇摇头,叹了口气,说出了自己多日的疑惑:“达仁,喊你一声‘天才’完全不过分。不过,你能不能给我解释解释你那句‘你见过天边的浮云吗’这句话的意思?我一直朦朦胧胧,似懂非懂……”

闻听此言,孙达仁不再调侃了,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丁老师,有些事干嘛非要那么清楚呢?朦胧,才有神秘感,才有吸引力?比方一些店馆,干嘛要起‘蒙丽莎’、‘伊迈斯”、‘威妮帝拉’?再就是,你过去的山水画,泾渭分明,一眼见底,不能说不是好东西,可事实又如何呢?现代社会需要朦胧,需要刺激,需要迎合,更需要‘玩神秘’?”

孙达仁的这番“精辟”论述,直说得丁怡之眼睛直眨,不再吭声。

孙达仁见丁怡之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很高兴,重又现出了刚才戏谑调侃的神情:“丁老爷子,这回尝到甜头了吗?再过一年半载,咱俩再玩它一次神秘,我保你取得更大的成功,获取更大的名利?”

这一次,丁怡之却没有爽朗应诺,而是久久地沉默着。半晌才说:“达仁,这件事我不想再干了。为了艺术的良心,我宁愿苦守清贫,永不出名,这就叫人各有志。嘿,我的大记者,‘你见过天边的浮云吗’?”

“这……你……”孙达仁像被噎着一般,再也说不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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