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扬帆:
一
深夜,腊月的寒风肆意地吹打着浔阳城,让人从心底直生寒意。浔阳城总捕头——“鬼捕”张一弓却无法人眠,在房中踱来踱去。数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棘手的案子。在他的案头上,摆着一份处决令:凶犯江一帆,男,现年二十岁,因致人死亡,据《大清律》判处腊月初七午时处以极刑。
“鬼捕”张一弓颧骨高耸,狮鼻海口,剑眉虎目,顾盼之间,不怒自威。当年皇宫玉玺被盗一案,六扇门的高手倾巢出动,历经数月,毫无所获,最后被跟班的捕快张一弓在七日内破获,一时名噪天下,“鬼捕”之称即由此而来。两年前,不知何故,在京城身居要职的张一弓忽然被调到这小小的浔阳城当了总捕头。
江一帆的案子是张一弓一手经办的,他认识江一帆,也了解其人。他和江一帆、“旋转剑”古二爷、“金剑”柳摇青同为浔阳城里四大名人。
“旋转剑”古二爷身为长江四十九寨总寨主,自非等闲之辈,一手旋转剑法已达到出神人化的境界,且以阴柔着称。十年前,古二爷挑战长江四十九寨的各个寨主,令他们心服口服,从此成为他们的总寨主。而且古二爷并非只是剑法在江湖中数一数二,其财产也是富可敌国。古氏钱庄在九州各地设有八十四处分店,每年盈利的银子得以百万计算。所以古二爷有钱,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快刀”江一帆是个浪子,年轻的脸上总微笑常存,说话和气,举止优雅,让人觉得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平时喜欢乱发披肩,穿一身长衫,白衣胜雪。其快刀名列武林第一,既快且准,使刀高手无人能望其项背。而且,他的拼命精神和坚强的毅力更为人所称道,曾经和“辽东十魔”苦战四天三夜,身中四十三刀,浑身是血,都未倒下,结果“辽东十魔”四死六残。
“金剑”柳摇青是昔年江湖中有武林泰斗之称的“铁胆剑王”柳长春之子,其剑法得其父真传,相当了得。十六岁时,上天山向“天山七姥”讨教,能在七人合围之下,手持金剑过三百招且全身而退;十七岁时,与少林掌门慧远大师在“藏经阁”文武相比七昼夜,事后慧远大师吩咐门下弟子:凡见到柳摇青均须行弟子礼;去年邀约武林九大门派掌门人在庐山飞瀑煮酒论剑,众人自叹不如,合商而赠“金剑”之名。而且,柳府的财产也不比古家的少,柳长春的时候便已富甲一方,到了柳摇青手中,更是如日中天。柳摇青不仅文武双全,而且长得玉树临风,恰似潘安再世,据闻有女自扶桑远渡而来,只为一睹其貌。
“鬼捕”张一弓眉头紧皱,再次翻江一帆一案的材料,案子说简单又似复杂:十一月初七晚上,江一帆和柳轻烟缠绵之后,柳轻烟便无声无息地死去。经仵作验证,是兴奋而死。据此,江一帆被视作致人死亡的凶犯被擒入狱。
事后,仵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出是柳轻烟事先服了一种叫“黑桃k”的烈性春药。此药只有皇宫才有,是昔年西域“玉女门”为皇上防止妃子对自己不忠而秘制的。凡服下此药者,无论男女,在十二时辰内,如不服解药,若是偷情,就会在偷情过程中兴奋而死。此药有两大特点:一是无色无味,和清水无两样;二是不会在死者身上留下丝毫中毒迹象。要不是其仵作曾在京城经手过一件妃子命案,决难查出柳轻烟的死因。
究竟是何人给柳轻烟服了此种烈性春药呢?事发当天,她一整天和江一帆在古二爷家中玩耍,其中接触过她的人只有江一帆、古二爷及古二爷的小妾小凤。江一帆肯定是被冤枉的,他决不可能谋害自己喜欢的女人。古二爷和江一帆情同莫逆,刎颈之交,也绝不是凶手。小凤是靠古二爷生活的弱不禁风的女人,更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死者柳轻烟是“金剑”柳摇青的同胞妹妹,而柳摇青和古二爷、江一帆向来不和。柳摇青有杀死柳轻烟然后嫁祸于人的嫌疑。但张一弓仔细一想,又觉得根本不可能:其一,柳摇青无法得到“黑桃k”,江湖中根本未听说有此药,皇宫里也只有当今天子才有;其二,假使他有此药,他也没有机会下手。古二爷身为长江四十九寨总寨主,自有非常人所及之处,又怎会让对手的人埋伏到古府大院里来?其三,柳摇青怎能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毒手呢?那么,真凶到底是谁呢?
现在刑部处决令已经送达,距行刑时间只有短短五天,“鬼捕”张一弓绝不希望江一帆如此被处死,数十年来,他从未办过冤案,不可能让一世清名毁于一旦,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古二爷今年六十有四,可看上去顶多四十出头。他红光满面的脸上,胡须刮得干干净净,头戴金冠,腰围金带,身穿金花袍,目光炯炯,气度之从容,在公卿中也是少见。不过几十年的风风雨雨,让他懂得了享受。人的一生并不是很漫长,他也确实应该享受了。因此,现在古氏家族的大小事情他基本上都交给儿子古西风经营。人至老年,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友情。江一帆的事,古二爷怎能不管?无论花多少银子、多少精力,哪怕是赔上这条老命,古二爷都绝不会罢手。
腊月初三,一早起来,古二爷连早餐都没有吃就去见柳摇青。他知道柳摇青与官府交情不错,想当面求情。他还不知道刑部的处决令已下达。此是无奈之举,若在往日,就是要古二爷把十万两黄金丢人长江,他也决不会去求柳摇青。可这次不同,这次是为了江一帆的事,为了一个愿为他挨四十三刀的朋友。他根本没去想面子的问题。一个好朋友失去了,留着天大的面子也没有用。人在江湖混,有些事情是必须坚守的,哪怕付出生命。这道理,古二爷数十年前就明白。
古二爷在“鸿起顺”大酒楼,从东方未白等到日上三竿,才迎来“金剑”柳摇青,虽然他昨天就派人去柳府约好了时间。不过,古二爷依旧是笑脸相迎,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在求人,理应低人一等。像他这种人,什么风雨没经历过,当然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道理。
柳摇青坐在那里,一脸的阴暗之色。他毕竟很年轻,年轻人总喜欢把什么事都表露在脸上,少了几许城府。柳轻烟是他唯一的亲人,一直以来,他就反对柳轻烟和江一帆在一起,现在柳轻烟被江一帆害死了,他恨不得亲手剥掉江一帆的皮,以解心头之恨。
面对一大桌丰盛的早餐,柳摇青筷子都未动一下,便问道:“你找我什么事?”明明知道对方找自己什么事,他还是这样问,他喜欢看着对手痛苦的表情,这样会让他觉得好爽,会让他产生一种快感。
这句话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古二爷的心。数十年来,从未有人在他面前装疯卖傻。但多年的风雨使他学会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他笑了笑说:“柳兄,是江一帆的事。”
柳摇青立刻脸色大变,站起来说:“你知道,轻烟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从小就宠爱她。要我放过杀她的凶手,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答应。”
古二爷彻底死心了。
腊月的寒风侵袭着整个浔阳城,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浔阳城铁牢中更有让人说不出的寒意。江一帆已在牢里度过二十三个日夜,这二十三个日夜他都在想轻烟被杀害的事。他并不是怕死,轻烟走了他多么想跟轻烟一块去,但他不能,决不能让杀害轻烟的凶手逍遥法外,不能让自己心爱的人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夜已深,江一帆偷偷地打开藏在饭盒中古二爷捎来的密函:为兄已查到一丝线索,据可靠消息,柳府中的女人曾有是西域“玉女门”的人,为兄会尽快找到证据的。
时至今日,古西风还是忘不了那双腿,那是一双修长、结实、性感的腿。那双腿令他痛苦、内疚、彷徨、耻辱地活着,每当想到那双腿时,古西风就会用针扎自己的手臂。手臂上的针眼密密麻麻了,可那双腿还是留在他心中。
那是古西风十四岁的时候,即八年前的夏天的晚上,读了一上午古书,练了一下午剑法的他,半夜被一个奇怪的梦惊醒。浑身的燥热让他再也无法入眠,他便起床到院子里去散心。一阵女人哼着情歌洗澡的声音,吸引住了他少年好奇心。偷偷一看,一双雪白、修长、结实、性感的腿出现在他眼前,比梦中的那双腿更诱人。他忘了一切,忘了这双腿是别人早已拥有的。
事后,他为这双腿痛苦、内疚,可他只能把它藏在心里,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这关系到他一生。他是古二爷的儿子,一个浔阳城人人认识的富翁的儿子,他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他不是没想过如何摆脱这双腿,甚至想过如何让这双腿消失,可这双腿威胁中带着诱惑,如幽灵一样缠着他。在功名利禄面前,在利害关系之中,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有等待机会。
当他压在这双腿上,他是充满兴奋、欢乐的,他不得不承认这双腿具有要命的诱惑力,那忘我的呻吟、扭动的大腿……会让男人的血液似乎变成烈酒,骨髓里面都装满了蜂蜜一样。可这种时候一过,就感到无边的痛苦。
因为这双腿的主人天生就是一个婊子,似乎不偷人,她就难过。
有时他忍不住这样想,如果这双腿是纯洁的,如果这双腿的主人是安分的,他一定会用心去呵护她,和她生活一辈子。可是……
江一帆被处极刑,古二爷是腊月初五早上听到的,当时古西风和小凤都在他身旁。只见古二爷手中的白玉茶杯“当”的一声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许久,才说了一句话:“扶我去休息。”之后,独自一人关在房中喝了一整天的闷酒。
傍晚的时候,古二爷醉了。喝醉了酒的男人,通常会去做两种事:一是赌;二是找女人。
古二爷自然想到了小凤,一个能给男人带来很多快乐的女人。在江湖中混了数十年,古二爷绝不轻信任何人,尤其是女人,但他觉得小凤还是可以让他放心的。江一帆出事时,他就隐隐约约感到这事不是冲着江一帆一个人来的,于是他查了小凤,是派古西风亲自查的,结果令人满意:小风没事。他什么都可以不信,但总应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吧?
第二天早上,日上三竿,仆人进屋去看古二爷睡醒了没有,却看到一幅惨不忍睹的情景:古二爷躺在床上,胸口被人用匕首扎了数下,血已凝结成污块,显然已死去多时。
张一弓得知消息后,快马赶到现场。一看尸体,就知道古二爷不是被匕首致命,因为他脸上的表情没有痛苦,反而是一种兴奋之色。再仔细一看,张一弓已然清楚,居然又是“黑桃k”。
“鬼捕”张一弓正想找死者古二爷的小妾小凤和儿子古西风了解一下情况,一个惊人的消息又传来,小凤又死掉了。
楠木雕花的大床上,小凤赤身裸体地平躺着,酥胸上一对小山似的乳房,给这寒冷的冬天平添了几分春色。一双雪白、修长、结实、性感的腿抽搐似的分开。显然,她是在和人调情时被害的。从那满脸惊讶、来不及发出呼救的表情上,可知凶手是个她十分信赖的人,她想不到凶手会对她下毒手。
小凤的致命之处是在脖子上,凶手用一块薄如纸张的小刀截断了她的咽喉。江湖中能把小刀当成兵器,而且运用得灵活自如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江北大盗”李泓。
李泓是江湖中天下闻名的大盗,盗技能和昔年的盗帅楚留香媲比,他擅长使刀,喜欢把小刀含在嘴里,出其不意地置人于死地,常在和女人调情时出手,屡屡成功,极少有失手记录。只是,这李泓已在七年前被官府抓获,处以极刑,而且从抓获到处决,都是张一弓一手经办的,怎么会在七年后再来犯案呢?
就在张一弓为李泓之迷深思时,又有人来报:古府后院一名养花的下人被害。死者是名英俊的男子。尽管生前易过容,化了装,但张一弓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名男子是李泓。
李泓是被人用利器穿心而过死亡的。凶手下手狠毒,一个婴儿拳头般大小的圆洞从胸口对穿身躯。由此可见,凶手对李泓十分仇恨,唯有用毒辣的手段一刀置他于死地,方解心头之恨。
“鬼捕”张一弓知道,凶手用的是“旋转剑法”,只有“旋转剑法”才会在死者身上留下这种伤口。然而,江湖中只有两人会此种剑法,难道他们是凶手?
二
这两人就是古二爷和古西风。古二爷已死,死人是不会杀人的。古西风呢?他为何要杀了李泓?
古西风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仿佛从浔阳城消失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鬼捕”张一弓派了数十名得力手下,搜遍了浔阳城的每一寸土地,就是不见古西风踪影,真是见鬼了!
古西风去了哪里呢?
腊月初六,晚,寅时。浔阳城铁牢中,有人畏罪自杀。
“鬼捕”张一弓,上报刑部的记载是这样的:犯人江一帆,系畏罪撞墙自杀,夕匕时面目全非。经浔阳府仵作验证,是江一帆本人无疑。
明日就该处斩的犯人,突然死了,上面怪罪下来,谁担当得起?张一弓的头都是痛的。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浔阳码头巡捕急报:长江四十九寨各路人马已云集在码头,扬言要杀进浔阳城找柳摇青为古二爷报仇。而“金剑”柳摇青也不甘示弱,已派柳府总管云人峰率领一百二十名精英来到码头。双方剑拔驽张,一触即发,情况十万火急,一旦双方交锋,势必血染长江,尸积如山。
可等张一弓快马加鞭地赶到长江码头时,双方还是打了起来。
这是浔阳城有史以来最壮烈的一仗。双方都是热血男儿,为了自己的主子,为了心中敬佩的人,根本没有想过退却。前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后面的还是义无反顾地向前冲。
热血男儿不在乎流血、牺牲,在乎的是心中的那股豪气,宁可死,也不活着受辱。这就是热血男儿的本色!
云人峰是个有能力的人,否则,怎么会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柳府总管呢?他精通天下各种武器,能解西域的毒,能破蜀中唐门暗器“情人箭”,东渡扶桑学过“忍术”。不论做任何事情,他都会精打细算,这次更不例外。
他知道,长江四十九寨的人都是在刀尖剑浪上过惯了的人,并肩作战的经验十分丰富,官府曾大小围剿他们不下百次,都未成功,可见他们的兵力雄厚和作战有方。这次来攻击浔阳柳府,四十九寨寨主亲自带领人马倾巢出动,誓与柳摇青决一死战。这一仗,能否赢?云入峰心知没有多大把握,但必须打,天下闻名的“金剑”柳摇青府中之人,岂有不敢应战之辈?
人世间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子:被逼无奈,没有选择的余地。
云入峰把一百二十名精英分成十组,每组十二人,各由柳府“侠少队”的人率领,分别阻击一寨人马;自己和赶来增援的柳府“玉女队”的八位头目各率玉女队员二十名独挡另一寨的攻打,务必死守浔阳码头,不得让长江四十九寨的人马踏进浔阳城半步。
首先冲进码头的是“黄石寨”寨主霸王枪张振方。这张振方以勇猛着称于江湖,一根霸王枪长一丈二尺七寸,重七十六斤七两三钱,枪尖是纯钢,枪杆也是纯钢,施展起来呼呼生风,可穿墙裂壁,横扫千军。此人有勇无谋,是个直肠子。昔年古二爷为帮他击退仇家而身中剧毒,差点成了残废,他一直铭记在心,苦于无法回报。今日为古二爷报仇之事而战,他岂有不拼命之理?
只见他臂扎黑纱,一根霸王枪逢人便刺,已杀得两眼通红,片刻之间,就有数十人死于他的枪下。“侠少队”头目没想到第一个冲进来的会是“霸王枪”张振方,再加上是在码头作战,张振方是一辈子在水里拼命的人,占了优势,“侠少队”一时乱了手脚,被张振方杀开一条路,冲上岸来。
幸亏岸边有“玉女队”的弓箭手在,只闻一声娇喝:“射——”顿时千万支利箭疾出。惊呼声、悲叫声,同时响起,跟随张振方杀进来的十多人,接连倒下数个。张振方虽然杀性不减,左扫右挑,但已显出手忙脚乱。
这可吓坏了正在江中指挥的“南京一寨”寨主“飞刀小诸葛”南宫靖宇。他当即下令:“十四哥花无娇,快叫各路人马火速登岸,我去解他困危。”说完身形直掠码头,去势如闪电。
南官靖宇出身于武林世家,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对孙子兵法深有研究,善使计用兵,故有“小诸葛”之称。手中的飞刀,百无虚发,据说所学的飞刀绝技是昔年“小李飞刀”李寻欢留传下来的手法。古二爷挑战长江四十九寨时,最后一位就是他。他当年和古二爷文武比试三天,文斗是平手,武斗在暗器、内功、拳法上是旗鼓相当,唯有在剑法上南官靖宇稍逊一点,所以除了古二爷以外他是长江四十九寨中最有说服力的。
现在古二爷已死,众寨主一致认可他为新总寨主。可他不答应,他和古二爷是莫逆之交。在饮血出战时,他第一个咬破中指,发誓要杀了柳摇青。
南宫靖宇着岸时,张振方右臂已中一箭,身陷困境,旁边无一帮手,被柳府数十人团团围住。饶是如此,柳府的人还是奈何不了他,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南宫靖宇冷喝一声,数把飞刀应声而出,紧接着的是数声惨叫,数人倒在地上。张振方见南官靖宇赶来,顿时斗志大增,右手使枪,左手拔掉右臂上的箭,随手抛向人群,一人应声倒下。他大声道:“总寨主,今日老张不把这些兔崽子杀得屁滚尿流,绝不罢手!”
南宫靖宇也豪气大发道:“好,待把柳摇青的狗头砍下,小弟再和诸位兄弟痛饮。”此时,各路人马已发起猛攻强行登岸,浔阳码头顿时刀光剑影,悲叫声接连不断,橙色的长江水变成了血黄色。
张一弓见状,知道凭自己的能力是无法阻止这场恶战的,火速赶向驻守浔阳城的刘将军府中求援。刘将军本就为“长江四十九寨”头疼,曾多次围剿,未有结果,受到兵部的责怪,现有此建功请赏的良机,岂会错过?当即把驻守浔阳城的精兵三千全部调出,自己和张一弓两人一起指挥,赶赴浔阳码头。
长江四十九寨的人本和官府水火不相容,事先就已作好了这方面的准备,官兵杀来,根本不慌,沉着应战。一时间,三路人马杀得昏天黑地,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尸积如山。
这一仗,足足打了两天两夜。“长江四十九寨”损失二十七位寨主及数百喽哕。云入峰总管在杀死了“霸王枪”张振方、“蛟龙翻江”徐子达、“铁拐怪母”冷帼杰三位寨主的同时,自己也被“飞刀小诸葛”南宫靖宇的飞刀和“左撇不败”郑中柱的那件如枪似铲的外门兵器击中要害,壮烈而死。“侠少队”和“玉女队”伤亡惨重,所剩几人不残即伤。官府三千精兵也只剩下一千多名。若是再继续打下去,肯定是鱼死网破,“长江四十九寨”将会全军覆没。最后,“长江四十九寨”不得不宣告退兵,以图日后卷土重来。
三
金兽炉中的檀香已燃尽,房中残留着余香。莫柔桑静坐着,十多年来在柳府的日子,已让她习惯了一个人独自坐着,想想过去的往事。
刚进柳府的时候,莫柔桑是个风光的女人。那时她年轻漂亮讨人喜欢,柳摇青最宠爱她。柳摇青雄霸浔阳城,做他的女人本来就是莫大的骄傲。莫柔桑使尽一切温柔,想留住柳摇青带给自己的风光。但渐渐的,她发觉这是不可能的,柳摇青的女人实在是太多了。两年之后,莫柔桑便独守空房,只是每月有一两个晚上得完成一下柳摇青在自己身上的任务。
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碧螺春茶,睡的是雕花大床,整天不是给花浇浇水,就是逗着鹦鹉玩。
莫柔桑逐渐讨厌了这种生活。
柳府凡是见过小张的人,都会说小张只是个孩子,小张自己却不承认,说自己已有二十岁了,但没人肯信。小张长得秀气,白净的脸上,眉清目秀,见到人时总是露着笑容,穿清一色的白衫,长发披肩,身材苗条,不知底细的人都会误认为他是个女孩。
小张刚进柳府时,原本是被分配到“侠少队”的,但小张说他会炒菜,刚好厨房正缺人手,小张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厨师。不出一个月,柳府后院的人都认识了小张。小张人缘好,和谁都能说上几句,又肯帮助别人,后院的人都喜欢他。
莫柔桑所住的地方,正是柳府后院。
正月二十三,是莫柔桑二十九岁生日。冰冻了好多天的天空,这天却有阳光,暖洋洋的。莫柔桑一大早就起了床,经过精心地梳妆打扮,穿上柳摇青平时最喜欢的衣服,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菜,等待柳摇青的到来。莫柔桑希望柳摇青来陪自己过这个生日。可是莫柔桑一大清早等到日落西山,也没有见到柳摇青的人影,因为他太忙了。
这一天,柳摇青正在和人谈一笔买卖。一个女人的生日,怎能与一笔数十万两银子的买卖相比呢?他还不会为了一个女人的生日,而去放弃一大笔财富。更何况他也不记得,一个女人的生日是好记,上百个女人谁记得住呢?
莫柔桑望着一大桌的饭菜没了胃口,唯一想到的就是喝酒,最好是找个男人一块喝酒,虽然她知道酒是伤身子的东西。于是莫柔桑看到了长发披肩的小张。小张正在那儿喝酒,一个人偷偷地躲在后院花园里喝劣质的酒,喝得津津有味,忘了周围的一切。
笑容、长发、劣酒,一下子让莫柔桑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男孩很像自己的弟弟。在他笑容的背后,一定会和自己一样,有着许多辛酸的往事。
小张也看见了莫柔桑——一个只要是男人见了就会冲动的女人,浔阳城家喻户晓的女人.
小张没有惊讶,也没有激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示意莫柔桑在青石条凳上坐下。
莫柔桑莞尔一笑,没有犹豫就在青石条登由坐下了。她只觉得,在这寒冷的冬季里,小张的淡淡笑容足一股浓浓的暖意。
小张从怀里掏出一个酒杯,道:“你也喜欢喝酒?”
莫柔桑点点头。
小张便替她倒了一杯劣酒,两人没有再说活,只是会心一笑,就一饮而尽。
穿过那披肩的长发,莫柔桑轻轻地问:“你今年多大了?”
小张放下酒杯,伸出两个指头。
“二十!”莫柔桑叹道,“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正风光满天,看来你比我更不幸。”
小张依旧是淡淡的笑容,“但我还活着。”他相信有种女人的眼睛是能看透男人心的,而莫柔桑就是这种女人。
莫柔桑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是啊!活着,活着就是好!”
小张补充了一句:“但要为自己而活。”
莫柔桑的泪珠忍不住从眼角溢出。
小张没有相劝,只是递了一块干净的手帕给莫柔桑。少顷,他望着天空的那弯冷月,良久才道:“流泪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惟有击败使自己流泪的人或事,才是正确的选择。”
莫柔桑忍不住再次盯着小张那张白净的脸,她突然发觉,小张不只是个男孩,还是个男人,只有成熟的男人才会说出这种话。
莫柔桑默默给两个空杯斟满酒,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真正的知己无须太多的语言,你心里的话语,他早就明白。
月光如练。一对偶然相识的男女,在清澈的月光里,一见如故,举杯痛饮。
生活有时就是这么有滋有味。
女人同男人在一起喝酒,只要这女人没有戒心,往往就容易喝醉。
莫柔桑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小张,但她早就听丫环谈过,知道小张是个人缘好、肯帮忙、长得像个女孩般的男孩,心里一直对小张有好感。今晚相遇,一起谈心喝酒,她更加觉得小张可爱,私下已把小张当成亲弟弟一样看待。所以她边喝酒,边说自己的故事,原原本本的没有丝毫改变。她信任小张,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她根本没去想小张是否理解。到最后,自己是怎样醉的都不知道了。
莫柔桑醒来已是第二天,日上三竿。她只觉得头痛得要命。依稀记得昨晚自己喝酒的时候,和小张谈了自己的故事,说到伤心处,忍不住流泪了。小张听得很认真、入神,好像还陪着自己流了泪……
没有睁开眼,她就感觉到是睡在自己的房间,心里突然冒出一种想法,希望小张会在床边守着她,等她醒来。瞬间她又觉得自己这想法太可笑了,甚至忍不住笑着睁开眼来。然而,眼前的情景让她目瞪口呆,小张真的守在她床边!她内心立刻有一种冲动,想搂着小张拥抱或者吻他一下。但她强忍住了,她被男人骗得太深,她不能再轻易地相信一个男人。
小张望着她笑,脸上依旧是那种淡淡的、让人觉得充满暖意的笑容:“你醒了?”
莫柔桑莞尔一笑,点头,心里充满甜蜜。
小张站起身来,端了杯水给莫柔桑。
莫柔桑忍不住问:“你昨晚没有睡?”
小张点点头,道:“没有,你醉得太凶了,让人放不下心来。”
酒醉说真话。莫柔桑忍不住问道:“我胡言乱语都说了些什么?”
小张又是淡淡一笑,调皮地反问:“你说你会说些什么?”
莫柔桑脸红了,瞬间就觉得发烫,就如妙龄少女第一次握住恋人的手一样,心跳得砰砰在响。这种感觉今生是第二次,它来得那么猛烈,那么直接。
小张望着她一脸窘相,也觉得有些尴尬,很不自然地一笑,道:“都是些真心话。”
莫柔桑没有再问,小张已相信自己了,无论说了些什么都无妨。
之后的日子,莫柔桑和小张就这么快乐地相处着。小张每天做完厨房的事情后,都会亲手炒几个菜送给莫柔桑吃。莫柔桑则喜欢斟满杯中的酒,翘首等待小张的来临。
后院的人都认为小张是个好男孩,莫柔桑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所以不会有人去乱说什么,反而觉得他俩原本就应是一对。看到他俩形影不离的身影,听到他们无邪的欢笑声,在为他们高兴的同时又为他们担心。这里毕竟是柳府,而莫柔桑又是柳摇青的女人。
小张和莫柔桑却似乎没有想到这些,是不是爱情来了,什么也无法阻止?
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春天的第一朵花儿与夏晚第一只萤火虫见证小张和莫柔桑的爱情,记录他们的欢乐,转眼就是夏天了。一天晚上,两人又相聚在一起。
莫柔桑告诉小张,自己原是西域“玉女门”的人,自幼在绍兴长大。故乡绍兴有一种风俗习惯:凡是有女儿的父母,都会在女儿出生的那一天,往地下埋上一坛坛自酿的酒,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再拿出来痛饮。这就是有名的绍兴“女儿红”。
说这些话时,莫柔桑眼中有泪,自己都二十九岁了,还不知“女儿红”是什么滋味。
小张听完笑道:“我知道,那要抬着大花轿,穿过青石巷,点起红灯笼,痛饮女儿红,再掀红盖头……”
莫柔桑再忍不住了,紧紧地抱着小张。
莫柔桑忘了自己是“金剑”柳摇青的女人,小张也忘了自己是生活在柳府的佣人,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一样。伴随着小张在自己身上纵情地一颤,有力的一射,莫柔桑终于知道了女人身体最深处被填满、烫热是种什么滋味。
莫柔桑轻轻地抚摸着小张披肩的长发,轻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下贱?”
小张摇了摇头,笑道:“我只觉得你是女人。”莫柔桑不再说话,八年了,自己还是第一次知道做女人的滋味。因为小张把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女人。她不需要知道小张的过去,只要此刻是真心的就可以了。
柳府在浔阳城里开设的米、布、盐、木材、当铺、钱庄等商行有十几家。每天,柳摇青都会例行查看这些地方,以便了解销售收入情况,及时调整经营策略。再者,可防各种不测,做到心里有底。十多年来,柳摇青从未间断过。
柳摇青是在巡查码头钱庄时,遇到刺客的。码头是浔阳繁华地段之一,人们熙来攘往,人声喧嚣,刺客竟会选此地下手,可见不计后果,胆大猖狂。
六个刺客均用黑纱蒙面,手中所持兵器全是闻所未闻的外门兵器,眼中闪着仇恨的火焰,出手既狠又快,转眼间就把柳摇青的数名随从刺倒于地,将其团团围住。
柳摇青身形方动,右面三件兵器就已迎面飞来。这三件兵器一件宛如枯木,一件形似金花,一件只见银光耀目,却不知何物。宛如枯木的兵器看似最轻,招式最重,施展起来呼呼生风,有千斤余力,可横扫千军;形似金花的兵器看似最重,招式却最沉,走的中原铁锤路法,却有着中原铁锤路法中绝没有的撕、咬、缠、锁、抓、扯等功能,不但可以咬锁对方的致命之处,同时也能撕抓对方的皮肉;银光耀目的兵器,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一时间只见漫天耀目的光华,竟不知兵器从何方攻来?
谁知,柳摇青身形竞能扭曲变形,迅疾躲开三件兵器密不透风的攻击。这是三个蒙面人没有想到的,当下立即改变攻略。就在转换招式的一瞬间,柳摇青抓住机会出手反击。只见漫天耀目的光华中,突然亮起一道金光,紧接着是一阵金铁交加之声,经久不绝,耀目光华突然消失,三个蒙面人全倒在地上。一个手中紧握着兵器,咽喉已被割断,显然他来不及出招,就已被金剑割断咽喉。另外两个兵器被金剑震得脱手而飞,眉心之间现出一个血洞,口中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左面的三个蒙面人见此情景,并不惊讶,同时跃出,攻了上来。手中所持兵器一件似铲如枪、一件如刺似钩、一件看似盾又像牌。这三件兵器虽没有夺目的光华,但一起带着令人头皮发炸的锐风呼啸着破空而至。三人看似没有配合,但却乱法成章,手持似铲如枪的从下面攻击,另外两个分左右近身搏斗,把各自手中的兵器优势发挥得淋漓尽致。
柳摇青右手金剑一阵乱刺,藉以乱人耳目;左手疾出,直抓迎面飞来的那件似铲如枪的兵器。蒙面人顿觉从兵器上传来一股巨力,手腕一震,身子一颤,心血翻腾,兵器撒手,踉跄后退数步,咽喉一热,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来、显然是伤及内脏。另外两个蒙面人见状,招式更猛,柳摇青不觉被迫后退一步。就在此时,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受伤的蒙面人竟凭着体内残留的真气喷射出一股血箭,直射柳摇青“丹田”要害。柳摇青心中一惊,急挥左手对着射来的血箭一带、一扬、一推,这股冲天的血箭竟掉转头来,直射手持如刺似钩的蒙面人,比来时更凶猛。
手持如刺似钩的蒙面人显然没料到柳摇青有如此能耐,当下呆呆地站在那儿,忘了躲避。就算他想躲避,也来不及了,冲天血箭如闪电划过,就洞穿其躯,命丧当场。
最后一名蒙面人弃掉手中的兵器,冷冷地说道:“柳摇青,你虽厉害,可我还是要杀你,否则,我对不起我手中的飞刀。”
百无虚发的飞刀已在蒙面人手中,剑出无血不归的金剑也已在柳摇青手中,两人没再说话。双方都知道,此时心中有不能容忍任何杂念存在,唯有使手中的兵器达到与人合而为一的境界,才能挡住这石破惊天的一招。空气一下子凝结,充满了血腥味。在这生死关头,谁也不敢大意。
飞刀出,金剑舞,只见一白一金的两团耀目光华在闪烁中“锵啷”碰撞,连风声都听不到了。亘古不变的长江水依旧向东,带走了多少英雄豪杰,却洗不尽人们心中的恩怨情仇。
突然一条黄影冲入场中,紧接着是两条黑影掠过,一瞬间只闻惊呼声不断。
这两条黑影是江湖中谈之变色的南疆“天地双煞”兄弟。“天地双煞”在南疆纵横二十余年,生性凶残,杀人无数。老大杜绝练的是“焚心掌”。据说他练此掌时,取女人经血和天山冰川奇毒溶合一起浸泡手掌,久而久之,他的手掌变成血红。一旦击到人身上,其天山冰川奇毒将由皮肤毛孔流入血管,再深入到心脏,不出一个时辰,中掌者便在痛苦折磨中而亡。老二杜灭练的是“碎骨拳”。练此拳得先习少林派的金刚掌,再习“混元无极”内功,吸取日月之精华。此拳最狠毒之处是,中掌者当时无丝毫不适兆头,表面皮肤也无异样,但两个时辰一到,里面的骨骼却碎如粉末,如千万只蚂蚁啮咬,全身浮肿而死。
黄影是个蒙面人,一柄长剑旋转不停,专刺柳摇青的周身要害,而“天地双煞”兄弟却是来保护柳摇青的。早在二十年前,他们兄弟就跟随“铁胆剑王”柳长春,是柳府资格最老武功最高的前辈。他俩除保护柳府主人安危,其他事情一概不管。
这场刺杀很快就结束了,这本就是一场鱼死网破的搏斗。百无虚发的飞刀已瞄准好了柳摇青,只是在发刀的那一刻,蒙面人先挨老二杜灭的“碎骨拳”而失去了准头,本应钉在柳摇青膻中穴的飞刀,却刺到了柳摇青的左臂上。可柳摇青的金剑已从他的胸口肋骨之间刺入。蒙面人仰望天空,双脚屈跪于地,缓缓向后倒下,含恨而去。但他在被剑刺中的一瞬间,左手使出鹰爪,以全身力量抓中杜灭的肩头,连皮带肉撕下一大块,深可见骨。
黄衣人一柄长剑配合着蒙面人的飞刀,旋转不停地钻向柳摇青的小腹丹田处。但他忘了一旁的“焚心掌”杜绝。杜绝血红的双掌齐出,一掌拍在了他那柄长剑上,旋转的长剑斜滑一旁,钻到柳摇青的大腿上;另一掌扎扎实实地打在他的胸口,五六根肋骨全断,他顿时倒下。让人没想到的是,他竞在临死之前,用双手狠抓自己的脸部,抓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事后,有人掀开其他六个蒙面人的蒙面黑纱,看到的是一张张奇丑无比、令人作呕的脸。显然,他们在刺杀之前就自毁面容。
这七个刺客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刺杀柳摇青?临死之际都不忘自毁脸面,是不是认为杀不了柳摇青是一种莫大的耻辱,不愿让人认出自己,不想死后还丢脸?
码头的这一仗,迅速传遍了整个浔阳城。柳府更是热闹非凡,柳摇青虽然身负重伤,但除去强劲的对手,此等人生快事,怎么能不高兴呢?因此柳府大摆筵席,犒劳属下,庆祝打了胜仗。
小张和莫柔桑是最后听到这个消息的,小张听完之后变得脸色铁青,晚饭都没吃,便上床睡觉了。
莫柔桑没有问小张什么,她已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她甚至开始怀疑小张是不是真的爱自己。
三更时分,小张望着依偎在自己怀里睡熟了的莫柔桑,轻叹一声,轻轻地分开她紧抱着自己的手,斜靠床头坐起,正准备穿衣服,背后传来莫柔桑的声音:“你真忍心就这么走?”
小张转过身来,捧着莫柔桑流泪的脸,道:“我必须去,因为我是个男人。”
莫柔桑道:“我并不反对你去找他报仇,但你怎能丢下我呢?你是不是真的不爱我?”
小张用手拭去莫柔桑眼角的泪珠,道:“我江一帆如果真的爱上了一个女人,便视作是一种责任。我必须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这个女人。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半夜让恶梦惊醒。我不想让你卷入这场恩怨中,等我回来,好吗?”
原来小张就是江一帆。
莫柔桑紧紧地抱着江一帆,固执地说道:“我一直未问你过去,只因为我相信你的爱,既然爱是一种责任,无论什么困难,我都要和你一起分担,一起去面对。”
江一帆顿时觉热泪盈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一个男人有这样的女人在身旁,何尝不是一种莫大的安慰和满足呢?
夜深人静,热闹的柳府此刻寂静无声,只有风和树木在述说着岁月的风雨。偶尔一阵凉风拂过,在梦中的人们更加熟睡了。谁知道这平静的夜里却蕴藏着惊天的风雨?
江一帆边帮莫柔桑整理劲装,边问:“你估计柳摇青会把‘黑桃k’藏在哪儿?”
莫柔桑道:“我当初给他配这种药时,是在他卧室床下的地下室里,这地下室机关重重,我随他进去过几次,但都只到过大厅,其它的地方没去过。不知他藏在哪里。”
江一帆笑道:“那没关系,我们小心应付就是。世上任何困难,只要用心去对付,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莫柔桑道:“柳摇青这人虽对别人坏透了,但对他妹妹轻烟却是好得没话说,他不可能对轻烟下毒手。”
江一帆闻言,眼中有泪。他又想起了轻烟,是自己害了轻烟。莫柔桑看着江一帆,心想:这样痴情的男人实在是少见。他能对死去的恋人如此真心,说明他的心是充满善良的。
两人夜猫般来到柳摇青的房间。房中灯光亮如白昼,各种摆设错彩镂金,莲子粥摆在茶几上还冒着热气,整个房间一尘不染,散发着阵阵清香。但就是不见柳摇青的人影。莫柔桑道:“他已进入地下室。”她顺手把楠木大床上的被褥卷到一边,露出雕刻着“和合二仙”的床板,板上的“和合二仙”栩栩如生,形象逼真,令人激情澎湃。莫柔桑手指在“和合二仙”的眼珠上一按,只闻“咯”的一声,露出一个洞来。
洞里有灯光射出,可见台阶。
江一帆道:“地下室机关重重,你我要格外小心,绝不能鲁莽行事。
莫柔桑笑道:“知道了。”心中充满甜蜜。
两人顺着台阶往下走,一条长长的甬道便出现在眼前。甬道由麻石砌成,宽可容数人并排而行。在甬道两边的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安有一盏灯。江一帆仔细看了一下灯光,发现其燃油是由安装在墙壁中的管道供应。显然,这灯光是长久不灭的。
甬道尽头,一扇坚固的雕花小门紧闭。
莫柔桑望着江一帆莞尔一笑,道:“这个交给我对付。”只见她手指一按门上花蕊,门便应声而开。两人只觉眼前一亮,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装饰华丽的大厅,厅里摆满了各种乐器。一张软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正是柳摇青。“天地双煞”两兄弟标杆般立在一旁;另一边站立的是个面白无须、肥胖臃肿,面带七分忧郁、三分悲痛的中年人,正是刚提升为柳府管家的“病鬼书生”关河梦。
张一弓笑着在太师椅上坐下,看着江一帆得意道:“你没有想到我会是凶手吧?”
江一帆点头道:“我确实没想到你是凶手,这太出人意料了。”
张一弓道:“你可知两年前在京城身居要职的我,为什么会调到小小的浔阳城做捕头?”他的脸色和语气都充满了得意。任何人都会这样,当自己费尽心机的计划取得成功时,都会忍不住喜上眉梢。
不待江一帆回话,张一弓又接着道:“我是奉皇上的旨意,来浔阳城围剿两股日渐庞大的黑势力。”
江一帆不觉惊讶道:“你是奉皇上的旨意?”
张一弓道:“不错。大清初建,皇上怕各地明朝残党滋事,大清江山的千秋之业不稳,特下密令:天下各地各种黑势力,一律剿灭。我就制定了这个计划,留下当时本应该处以极刑的‘江北大盗’李泓,化装进入古府,缠上古二爷的小妾小凤,让小凤下‘黑桃k’毒死柳轻烟,嫁祸于你,抓你入狱,利用你们和柳摇青之间的矛盾,使古二爷怀疑是柳摇青所为。在这个时候,又故意让古二爷获知柳摇青拥有‘黑桃k’,再叫小凤下‘黑桃k’来害古二爷。本来古二爷不一定会这么轻易地死,怪只怪他自己的儿子古西风,他和小凤有奸情,不敢如实地向古二爷汇报小凤的情况,所以小凤被李泓杀掉后,李泓自然也逃不脱古西风之手。我让李泓在临死之前告诉古西风,幕后指使他的人是柳摇青。码头之战和刺杀柳摇青都在我意料之中,我趁机灭掉了‘长江四十九寨’这股黑势力。这种情况下,我再把你安排进柳府,让你查知柳摇青确有‘黑桃K’,你必会找柳摇青报仇。在你俩拼个鱼死网破之时,我则坐收渔翁之利。现在我的目的已达到了。”
江一帆默默无语,不知是气极了,还是难以相信这是事实。
张一弓对被点穴倒在地上的江一帆已不感兴趣,招手示意站在一旁的“天地双煞”上前,道:“金牌退还给你们,你们任务已完成,不用再听命于我,数十年的恩情也已还清。”
“天地双煞”同时鞠躬。老大杜绝双手接住金牌时,哪知两人刚站直身子,正想道谢时,张一弓双手一扬,几十口毒刺同时打在两人脸上。两人双手掩面,狂吼着同时撞向张一弓。张一弓身子向后滑退十几步,双手十指齐张,抓住两人天灵盖。狂吼声猝然断绝,两人烂泥般倒下。
就在这时,卧倒在地的江一帆忽地跃起,铁拳直击张一弓胸膛的膻中穴。张一弓在无法躲避的情况下,只得一偏身形,左胸扎扎实实地挨了这一拳,顿时只听一阵骨头断裂声,也不知肋骨断了多少根。一阵钻心的疼痛和拳头的冲力,使他不由自主地向后踉跄滑退。
这一滑退,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觉一件冰冷的东西从背部刺入自己的身子,低头一看,看见了露在胸膛外沾着血珠的剑头,回头一望,望见了手握长剑站在身后的莫柔桑。
张一弓顿时如同在闹市中看到了鬼一般,满脸的惊讶之色,忘了说话。
江一帆淡淡地笑道:“你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的结果吧?”
张一弓痛苦地点点头。
江一帆接着道:“我早就知道你是凶手。在解决了柳摇青之后,我借亲吻莫柔桑的机会,告诉她你是真凶,用抚摸的手法解了她的穴道,自己运功错开穴位,假装被擒。我算准你在认为我俩已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定会杀‘天地双煞’灭口,我俩再联手一击,必能成功。”
张一弓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比死都难受的滋味,一辈子在算计别人,到头来自己栽在算计上。但他不解地问道:“你是怎样发现我是凶手的?”
江一帆道:“你这计划本是天衣无缝,这么长时间,我都不曾怀疑到你头上,直至在密室中,你能平安无事地制服‘天地双煞’,我才忧然大悟。凭你的武功,你不可能不受一点伤就能制服他们。这就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想起柳轻烟曾说过,她还有一位同父异母的大哥,少年时离家出走,不知音信。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你就是她那位离家出走的大哥。”
事到如今,张一弓也知无须再隐瞒什么,点头道:“不错,我就是她那位离家出走的大哥。”停顿了片刻,又接着道,“我同样是柳长春的儿子,只因为我母亲去世过早,他们母子三个不但不关心我,反而在我十二岁时,逼得我离家出走。老头子已死多年,柳家的万贯财产,本就有我的一份。我恨死他们了,这二十多年我一直在等机会,这次我精心进行了谋划,却被你们给搅了。”张一弓长叹一声,喃喃自语,“天意,这是天意啊!”
江一帆笑道:“这只能怪你自己。你不应该让人顶替我撞墙自杀,结果让我发觉了你的阴谋。”
张一弓不想后悔,事情已成现实,后悔又有什么用?
莫柔桑莞尔一笑道:“这就是爱的力量。我和江一帆是患难之爱,联手一击,使你全盘皆输。”
张一弓脸色变得苍白如纸,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倒地死去。
江一帆和莫柔桑相拥着走出地下室。
晨曦从破碎的云层直涌而出,照着大地。初夏的晨风是那么柔软,一阵晨风吹过,就如情人的手拂过你的胸膛那么惬意。
两人相拥着,朝着阳光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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