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清
民国年间,辽河口匪患猖獗。辽西悍匪大玉子雄踞一方,打的是劫富济貧的旗号,干的却是烧杀抢掠的勾当,人们提起大玉子都胆战心惊。大玉子读过书,每次行动之前,他都给抢劫对象写一封客客气气的勒索信,在每封信的信封上都亲笔手书“恭喜发财”四个字,所以当地人称“发财信”。可收到“发财信”的富户土豪就愁云惨淡了,像收到了阎王爷的邀请函。
辽西有个叫沙坨子的小村,村里有一户李姓人家,户主李老财是个出名的老实人,靠着祖上余荫,加上平素克勤克俭,攒下了二十垧好地,日子过得比较殷实。
这一日,家丁打开大门时,发现门楣上躺着一封“发财信”。李老财一见这封“发财信”,差点儿没晕过去。
李老财哆哆嗦嗦地展信观看,上写:“李兄钧鉴,玉某近日生意经营不善,弟兄生计困难,难以为继,想从李兄处暂借一百块大洋,限三日送到鬼子沟。详细地址自有人告知,在此不一一赘述。得罪之处,望海涵,玉某不胜感激。祝兄台家财兴旺,福寿康宁!”落款是个龙飞凤舞的“玉”字。
李老财看完之后,脑袋嗡嗡直响,感到血都涌到了头上,喉咙发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家里只有十块大洋,还是多年积攒下来的,上哪儿弄一百块大洋啊!
李老财急得团团转,一点主张也没有。凑不上一百块大洋,土匪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土匪一怒之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想到此处,李老财决定,为了减少不必要的损失,得对家人和几个长工做个交代。
他让账房蔡庆来把人都召集起来,他哆哆嗦嗦了半天,总算交代明白了。意思是,家里收到了“发财信”,限期三天,交出一百块大洋,如交不出的话,怕难善了。言外之意就是“你们是无辜的,去账房领完工钱,都各自散了吧”。
账房蔡庆来是个沉稳精细的中年人,他见李老财遇到困难,能以己度人,便暗自点头。安置完琐碎事项后,他转身回到李老财身边。李老财见他没走,摆手说:“老伙计,你也先出去躲躲吧。”
蔡庆来问,“东家,此事您打算怎么办?”
李老财无精打采地说:“还能怎么办?亲自去一趟鬼子沟呗,看能不能打个商量,如果土匪不开面,就由着他们吧。”
蔡庆来急了:“东家啊,没钱和他们商量个啥?那是有去无回啊。我倒有个办法,东家您能相信我吗?”
“咱们多少年的朋友了,我怎能不相信你呢?”
“那好,东家您把现有的大洋都交给我,然后去亲友那儿躲十天。最多十天之后,我给您了结此事。”
李老财担心地问:“你打算怎么了结此事?”
蔡庆来一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李老财没办法,却还是担心:“你有把握吗?”
蔡庆来点点头,肯定地回答:“东家放心!”
李老财走后,蔡庆来模仿大玉子的笔迹,写了十封“发财信”,连夜投递出去。第二天,县里有名的富绅大户都收到了“发财信”。
各个绺子本来相安无事,这次大玉子越界通吃,其他绺子不乐意了,纷纷派人过来问询。县里大户们更是炸了锅,联名上书,一致要求县里必剿这股土匪。
一天里,全县震动。大玉子蒙了一下,随后冷笑道:“好你个李老财,敢在我面前搞鬼!”
当天晚上,李老财家灯火通明,蔡庆来坐在太师椅上自斟自饮。忽而,蔡庆来朗声道,“大当家的,既然来了,请进来吧!在下早已备下好酒,恭候多时了。”
大玉子沉着脸,推门而入:“为什么冒我的名,发下这些‘发财信?”
蔡庆来一笑:“不如此,大当家的肯来一见吗?”
“你要见我,何须如此大动干戈?”大玉子慢慢摸出匣子枪,打开保险,推子弹上膛,顶在蔡庆来的太阳穴上,“李老财,现如今,没有令我信服的理由,怕你吃饭的家伙要搬家了。”
蔡庆来正色起身,抱拳说:“大当家,且听我一言。辽河口各路义军不少,大当家的高举义旗,劫的却是不义之财,江湖人士纷纷投靠。如果像李老财这样本分人家都要打劫,那江湖义字从何谈起?如果没有义字,大当家的绺子还会久远吗?”
大玉子想了想,挪开匣子枪,凑过来:“李老财,你如果没钱,那是小事情。说出来,我可以放过你,何必弄出这些事来?”
蔡庆来说:“我不是李老财,只是李老财的一个账房,我叫蔡庆来。如今我想告诉大当家的是,如果各个绺子互相倾轧,县里大户们一致要求剿匪,大当家以为,你会撑多久?”
大玉子笑了,赞许地说:“你果然是个人才,生逢乱世,与其做一个账房,不如到我这里做二当家吧。”
蔡庆来正色答道:“承蒙大当家看得起,无奈蔡某另有任务,只能抱歉了。既然冒充了大当家的发出‘发财信,总得让大当家有个发财的机会。”
大玉子哈哈大笑,问:“什么机会?”
“后坨子有个暴发户丁大发,是个专门欺压良善的恶主儿,他最近投靠了日本人,成立了保安团。我最近听说,他筹集了二十万大洋,准备孝敬他的日本主子。我给他发了‘发财信,相信不久鱼儿就能咬钩,不知道大当家的敢不敢吞下这条大鱼?”
“丁家大院四角修有炮楼,请了炮手看家护院,守得铁桶一样,要咬开它得多大损伤,你拿我弟兄的命开玩笑吗?”
“如果我能把他调出来呢,是否会方便很多?”
“你调他出来,我就下网捕鱼。”大玉子说完,并不耽搁,转身而去。
蔡庆来拿着“发财信”和十块大洋,来求见丁大发,一见面就直截了当地说:“丁员外,请您帮帮忙,都是乡里乡亲的,断不能让土匪猖獗。这大洋是我们东家仅有的,请您一定帮帮忙。”
丁大发眯缝着三角眼看了看蔡庆来手里的大洋,装模作样地说:“匪患猖獗啊,蔡先生,丁某不是不帮,实在是爱莫能助啊。”
蔡庆来继续央求:“丁员外,这十里八乡的,只有您的实力最强,您要不管,我们都得被土匪吃掉啊。”
丁大发掂了掂手里的“发财信”,叹气道:“瞧,我这也一筹莫展呢。”
蔡庆来义愤填膺:“什么?您也收到了信?我看这股土匪是找死。”蔡庆来仔仔细细看了看这封“发财信”,小心翼翼地建议说,“丁员外,不如借此机会收拾了这股土匪。”
丁大发瞪起三角眼:“蔡先生,你有何高见?”
蔡庆来提笔写出八个大字,“假意送银,暗藏伏兵”。
丁大发一见这八个大字,哈哈大笑。
三天期限一到,丁大发让他的保安团扮成庄丁,押着装大洋的车,缓缓来到指定地点。左等右等,土匪根本就没来。丁大发气得七窍生烟,正想派人打探一下,忽见丁家大院火光冲天。等丁大发带兵赶回去,土匪已将大院洗劫一空,带着大洋回去了。
丁大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气死。等他缓过劲儿来,才发现,蔡庆来早已消失不见。
有人说,蔡庆来是抗联义士,也有人说,蔡庆来去了大玉子的绺子,专门写“发财信”。从那儿之后,“发财信”只给恶贯满盈的坏人,却从不骚扰无辜的百姓,当地人也称其为“仁义信”。
选自《民间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