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小波
夏天是教体局局长夏满园的儿子，师大毕业后，考到县实验中学当了一名老师。最近县里组织支教活动，他主动报名，到桃花乡联小教学。
这天，夏天去联小报到。临走前，老爸告诉他说，桃花乡是全县最小的乡镇，偏僻不说，而且地薄山多，经济发展落后，人口大概有两万多，只在政府驻地建了一座联小。校舍也一般，教室是红砖瓦房，操场还是泥沙地，没有现代化的教学设备，让夏天做好思想准备。
夏天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暗赌气：我就是要去最艰苦的地方锻炼自己，省得让你们瞧不起！
从县城到桃花乡联小大约四十分钟的路程，来到校门口，校长李勤勉早就等在那儿。简单寒暄后，李校长在前头带路，夏天开车紧跟在后面。刚拐进宿舍区，冷不丁从旁边蹿出一个人，差点扑在夏天的车上，吓了夏天一跳。那人也不道歉，直了直身子匆匆走了。
“什么素质！”夏天嘀咕了句。这时，已经走进宿舍区的李校长又折了回来，替那人道歉道：“对不起夏老师，他是咱校的职工梁老师，刚才肯定是急着去打下课钟。”话音刚落，一阵单调的下课钟声响起来：当当当，当当当……
当天下午没课，夏天围着校园转悠。转到校门口时，发现梁老师正站在一棵歪脖子树下，手里拽着一根长长的麻绳，麻绳尽头是挂在树上的一座生铁大钟。他一脸庄重，用力向一边甩臂，铁钟便有节奏地发出“当当当”的声音，瞬间，安静的校园就沸腾起来。
夏天不由轻轻地摇了摇头：“都啥年代了，還靠打钟来指挥上下课，要是看错了时间岂不误点儿！”想到这儿，他心里忽然冒出个想法。
这天下课后，夏天正在办公室里美滋滋地想着心事，校长李勤勉匆匆走进来，把他叫到一边说：“学校安装电子铃是不是你联系的？”
夏天心里得意，却故意装糊涂说：“咋会是我呢，大概是县里一个扶贫项目吧！”
李校长意味深长地盯了夏天好长时间，点点头走了。望着李校长离去的背影，夏天偷偷笑了。
当天，夏天给学生讲完课，坐在讲台上静等下课的电子铃悠然响起。这时，只听“当当当，当当当……”一阵熟悉的钟声，夏天神色一凛什么情况，出啥差错了？他心揣疑问走出教室，刚出门便碰上了李校长。夏天忙问原因，李校长笑着说刚才停电了。
夏天释然了，乡下条件不比县城，经常停电，前天晚上便遇过一次停电，自己还是靠手机插充电宝上照的亮呢。
下节没课，夏天在办公室给学生批改作业。手机来了个垃圾信息，他嘀咕着删除后发现手机电量不足，便下意识地插上电源插座，手机立即显示在充电状态。
“有电啊！难道是才来的电？”夏天满心疑问，边批改作业边留意下课铃声。终于等到下课了，他的心跳顿时加快起来，开始想象电子铃响起的瞬间同事们投来的钦佩目光。
“当当当，当当当……”还是原来的钟声。夏天急忙低头按了一下手机，手机屏幕还显示在充电状态。
“李校长在搞什么鬼？”夏天顿时有种被愚弄的感觉，决定去找李校长问个明白。李校长对夏天的质问没感到意外，笑着解释说：“我们在模拟时误把程序调乱了，怕被你笑话乡下人笨，只好说停电了。”
夏天有点儿哭笑不得：“电子铃是电脑控制，不会误时，人工打钟辛苦不说，有时还会因忘记误点。这样吧，等会儿我打电话给我爸，让他安排人来调试。”
李校长慌忙制止道：“不用不用，梁老师打钟从没误过事，比表还准。再说了，领导也忙，这点小事不值得麻烦他。”
夏天急于表现自己的能耐，说：“那我给器材科刘科长打电话。”说着就要掏手机。
李校长犹豫了一下，小声说：“是我把电子铃的电源关了，我想给梁老师留个能保证生活来源的工作。梁老师，就是打钟的老头，原来是学校的一名民办老师。”
“民办老师？打钟？这都什么情况？”夏天不禁迷惑了。
李校长沉吟片刻，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说道：“走，我领你到一个地方看看。”说着也不管夏天同意与否扭头就走，夏天好奇心被激起，立即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朝宿舍区走去，在教职工宿舍最西头一处小院前李校长停下了：这是一间带偏房的独门小院，院子空间不大，比夏天住的那间还要小一些。
院门虚掩着，李校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刚进屋，夏天的眼睛瞬时瞪大了：屋内摆满了锦旗、奖状、荣誉证书和奖杯，要不是旁边有张床和一个旧书架，真让人误认为是个荣誉室。
李校长转过身，指着书架上的奖状和证书说：“这都是梁老师代课时挣的，教了几十年的课，却一直是名民办教师，拿不到一千块的代课费。”
“前几年县里不是为民办教师落实过政策吗？”夏天惊叫起来，这件事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爸是教体局分管这方面工作的副局长，有好多人去他家找过他老爸呢。
李校长没有理会他，兀自从书架上拿起一张镶着边框的照片端详起来。照片是一张梁老师领奖后与领导的合影照，仔细一看，夏天不由张大了嘴巴，那人居然是自己的老爸。
“转正材料报上去却被审掉了，原因是档案涂改过。为这事儿，我们曾联名给县里写信当证明人。”
正说着，“当当当，当当当……”上课的钟声又响了，夏天下意识地抬手腕看了一下表，指针分秒不差地指在上课的时间。
夏天暗自佩服，更想知道这位梁老师的故事了。李校长就讲了起来：那年，梁老师被评为全县优秀教师，会后县局招待表彰人员，恰巧夏局长与梁老师同桌，夏局长让梁老师今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他，决不能让基层一线的同志白流汗水。梁老师心里激动，当天回家后宰了只鸡，和自己采的野山菇一起炖了庆祝，谁知一家人全部食物中毒了，送到医院后梁老师被抢救过来，他的老婆和儿子都不幸去世，原来这些山菇中有误采的毒菇。梁老师认为是自己害了老婆和儿子，打那后他的精神就时好时坏，课是不能教了。而此时正落实民办教师待遇，学校里本想这事儿办成了会对他是个安慰，却因档案不合格失之交臂。
“梁老师的精神有问题？”夏天至此才明白，那位梁老师为什么撞了自己的车不道歉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把钟声控制得如此准确无误呢？
李校长像猜透了夏天的心事一样，大声说道：“是一份责任，因为他的潜意识里已经深深地融入了，责任，二字！”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又低沉下来，“梁老师家里出了事，本人转正的希望也没了，按县里规定必须辞退，每月发点生活补助金。我们不想再落井下石，所有老师就商量着安排他去打钟，约定每人每月拿出五十元按原来的薪资标准补差给他，骗他说是工作需要，这就是我们始终不愿安电子铃的原因。”
夏天被梁老师的故事深深震撼了，两眼有种涩涩的感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敬意：对敬业的梁老师，也是对联小所有老师的爱心！他神情严肃地说“李校长，从今天开始，约定的队伍里请再加上我……”
正在这时，门外又传来“当当当，当当当……”的钟声，下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