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庆杰
纪然听到客厅有动静,就悄悄地下了床。他踩着暖暖的地板,慢慢向客厅移动。自从过了五十岁,纪然睡觉就非常浅,一点儿小动静就能惊醒。
客厅又有声音传来,他侧耳听了听,像是有人在轻声拉动抽屉的声音。自从妻子和女儿去了澳大利亚,家里剩他一个人后,他半夜经常被一些可疑的声音惊醒。但每次都是虚惊一场。可这次的声音,似乎更真实一些。他走到玄关,偷眼往客厅里瞄去,借着窗外的月光,他看到一个黑影正在电视柜内翻找东西。他的心脏忽然之间敲鼓般剧烈跳动起来!怕什么?他安慰自己,闯入者是贼,而我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害怕的应该是小偷才对。
他挪步到客厅,摸到客厅灯光的那一排开关,果断地按了下去!
灯光大亮!那个身影顿时清晰起来,他直起身,吃惊地看着纪然,似乎纪然是不速之客。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片刻。
对方是一个青年人,三十歲上下,刀条脸,身形消瘦,穿一件暗红色的旧面包服,长长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肩上。
还是纪然首先打破了沉寂,他轻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刀条脸没有说话,目光下意识地往厨房瞟了一眼。
纪然明白了,他是从厨房爬进来的。是自己大意了,忘了关厨房的窗户。
纪然忽然之间就放松了下来,他觉得,这种事情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你还真行,穿得这么厚,居然能爬上三楼,当过兵?
刀条脸不说话,满脸大汗,眼珠子不停地转动着,像在思谋对策。
纪然说,你别紧张,我就一个人,你坐下,咱俩唠唠。
刀条脸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上前一步顶在纪然的胸口,疯狂地叫道,你不准喊人!
纪然心里慌了一下,但当他看到对方惊恐的眼神后,顿时泰然了,显然,对方比他更害怕。
纪然冲他笑了笑,小声问,是谁在喊人?你这么大声,要让左邻右舍听见,你还跑得了吗?
对方愣了一下,显然,纪然的态度超乎他的想象。他压低了声音问,就你自己在家?
纪然点了点头说,对对,你别紧张,咱俩坐下聊聊。
刀条脸狠巴巴地说,我可没这闲工夫,你的钱在哪里?
纪然看了看客厅的钟表说,现在是凌晨一点,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你不差这几分钟。
刀条脸把刀塞入怀中。
纪然说,你坐下,咱们说几句话,我会给你钱的。
刀条脸缓缓瘫坐在了一只沙发上,显然他也累坏了。
纪然给刀条脸倒了一杯白开水,又从茶几上的凉水杯里给他兑了点儿凉开水,小声说,你先喝杯水,看你出的这一头大汗。
刀条脸端起水,一仰脖子全喝了下去。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纪然。
纪然问,你是新手吧?怎么在客厅找钱?谁会把钱放在客厅?
刀条脸的表情也放松了下来,他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说,唉!我以前从不入户,太不安全了,但现在的人都不带钱包了,让人真没法活了。
纪然说,是呀,大家都用手机微信、支付宝,谁还带钱包?
刀条脸自己拿起茶几上的凉水杯,倒了一杯水,他冲纪然歉意地笑了一下说,快渴死了,在你们小区绿化带里趴了半宿。说完,将水一饮而尽。
纪然说,一看你就是个新手,一般家庭,现金都放在卧室里,当然,现在谁家里也不会放很多现金。
刀条脸一愣,脸色沉了下来。
纪然冲他笑了笑说,放心,一定不会让你空手走。
刀条脸的脸这才松弛下来,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下去。
纪然说,兄弟,我搭眼一看,你就不是真正的坏人,只是被生活逼得没法了,人都得活吧,是不是兄弟?要不是为了养家糊口,谁肯半夜三更地冒这个险,受这个累,对不对兄弟?
刀条脸点了点头。
纪然说,咱们分析一下哈,假如咱俩打起来,我是说假如,你捅我一刀子,我一喊人,这下坏了,我可能会受伤,也可能会丧命,而你呢,肯定跑不了,伤得我轻了,你会坐牢,真捅死我,你也活不了了。兄弟,一看你也是个明白人,这样两败俱伤,你说划算不?
刀条脸连连摇头说,不划算不划算,哥,我不伤你,我只要钱。
纪然说,如果要双赢呢,你也别太贪心,我让你拿钱走人,你出了这个门,咱们就当从来没见过。这样,我也保了个平安,你也弄了个饭钱,咋样,兄弟?你给个话!
刀条脸连连点头说,好,好!哥,这样最好。
纪然说,那你等一下,我去卧室给你拿钱。
纪然进了卧室,刀条脸紧紧地跟着。
纪然从床头柜里拿出钱包,在刀条脸的注视下,把钱全拿了出来,有五六百元的样子。
纪然将钱递给刀条脸,兄弟,就这些了,别嫌少。
刀条脸将钱接过来,神色有些失望。
纪然说,兄弟,咱到客厅,给你拿些值钱物。
纪然在客厅翻了半天,又给刀条脸找了两条烟,一斤茶叶,还要找时,刀条脸不耐烦了,他把烟和茶叶拿起来说,哥,就这样吧,我得走了。
纪然轻轻打开门,把刀条脸送了出去。
刀条脸刚走出门,就被几个身穿制服的保安按在了地上。
一个保安说,他刚爬进去就被我们发现了,我们不敢出声,怕他狗急跳墙,伤了人又劫持人质啥的,就一直守在门口。
刀条脸拼命挣扎着,用乞求的目光看着纪然。
纪然问保安,你们报警了吗?
保安说,当然报了,人都来了。
纪然这才发现,几个人中,有两个是穿正规警服的,手里还拎着手铐。
纪然转脸对刀条脸说,不要怕,你没伤人,钱是我主动给你的,不会有大事。
刀条脸不再挣扎,老老实实地被戴上手铐后,他忽然跪在了纪然面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纪然感觉内心一阵酸楚,他背过身去,不让别人看到他眼里的泪光。
选自《北京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