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
这么多年来,每次从省城回到老家,娘都要让我去祭拜一只羊。
这只羊是一座雕像,它那两个细细的羊角,倔强地挺立着,两只耳朵又大又长,宽阔下垂着,头向上抬着,精神百倍,显得威风八面;两只前腿悬在半空,两只后腿立在石头上面,两只眼睛炯炯有神,放着光芒。
我们的面前放着很多蒲团,娘恭恭敬敬地跪下,我也跪下来,规规矩矩地磕了四个头。
一点儿也不奇怪,这要从我刚出生时说起。20世纪40年代,我出生在老家胡家坳,一个很偏僻的小山村。因为家里穷,吃不上喝不上,娘生下我之后就没了奶水,怎么办呢?爹娘犯了愁。望着院子里咩咩直叫的羊,爹有了主意:“不行就让娃儿喝羊奶吧!”
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娘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只刚刚分娩的母羊,全身雪白,只有脖子处有几处黑色的绒毛,就像几粒黑豆安放在了那儿。爹娘都叫它黑豆,生下的小羊却夭折了。它的四个奶头憋得十足,爹来挤它的奶,黑豆很乖巧地就不动了,有时候,爹就把我抱过去,直接钻到羊肚子下面,喝了起来。长时间的喂奶,这只羊和我有了感情,只要一看见爹或娘把我抱过来,黑豆就用两只蹄子不住地踢地面,身子来回晃着,好像在欢迎我。我的身上也有了黑豆的气味。在我喝奶的时候,它用它的后蹄爱抚地摸着我肉嘟嘟的脸蛋。
灾难来得猝不及防。那一天,正蹲在院子里捡豆子的娘,没有发现身后来了三个日本兵。
一个日本兵上来就搂住了娘的腰。娘没有防备,被两个日本兵抱着进了屋。他们的吵闹惊醒了正在睡觉的我,我哇地大哭了起来。他们把枪扔到了大炕上,一个日本兵蹿到了炕上,撕开了娘的上衣。娘狠命挣扎着,一个女人怎敌得住两个日本兵?娘被他们打晕了。等娘醒来,发现一个日本兵已经躺倒在地上,黑豆正在和另一个日本兵搏斗。
娘不知道黑豆是怎么进屋的,她猜测可能是我的哭声惊到了黑豆,将近一年为我喂奶,它已经熟悉了我的味道、我的声音,结果它就撞见了日本兵在行凶,羊的眼里也是不揉沙子的,一只正义的羊怎么能够容忍日本人糟蹋自己孩子的亲人呢?它一反平常的温顺,就像一个战士走上了战场一样,显出了它的神武。它咩咩地叫着,两只细细的羊角也似乎注入了无穷力量,冲着日本兵顶过去。
槍就在炕上,可是日本兵拿不到,门外的日本兵听到了动静,他放下手里的两只鸡,进了屋,看见黑豆把日本兵逼到了墙角,羊角顶得日本兵无法呼吸,门外的日本兵开了枪,发现同伴已经毙命。
黑豆一个趔趄,晃了两晃,倒在了炕上。日本兵直奔娘而来,“八嘎!”他把娘按到了炕上,正准备施暴,头上却挨了一记闷棍,还没来得及看看什么情况,就翻了白眼,见了阎王。
原来是爹从外面干活儿回来。
这么一会儿工夫,三个日本兵死在家里,爹说:“这三个日本兵是来抢东西的,还好他们人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快,收拾东西,日本人的大部队来了就完了。”
娘说:“这次多亏了黑豆。当家的,把它的尸体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好!你抱着娃儿先走一步,向后山去。我收拾点东西,藏起黑豆,我还得通知乡亲们,让大家转移,然后我马上就跟来。”
“嗯!”娘眼里含着泪,猛地跪了下来,给黑豆磕了三个头,走时一步一回头,瞅着黑豆的尸体,转过头对爹说:“当家的,快一点儿。”
“快走吧,别说了。”
娘抱起我,向外走去。
黑豆不但救了我娘,也相当于为众乡亲转移延长了时间。枪声响起的时候,也惊动了他们。加上爹发动,大家安全转移。
解放后,村里竖起了一座雕像,按照黑豆的样子制作而成。我们的故事被导游一遍遍讲着,直到今天。
选自《梅州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