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天,都没人登门,林员外不禁有些着急。府里好些地方都急需修缮,一遇到刮风下雨的天气,他就提心吊胆,生怕哪里会让风雨给弄塌了!
好不容易,在告示贴出来的第七天,终于有人登门了。那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泥瓦匠,姓陈,带着一个叫“二狗子”的小学徒。这一老一少刚挨近告示,就有好心人提醒他们:“师傅,别上当呀!”
陈师傅笑道:“我一老一少,初来贵地,别无他求,但求有栖身之地,三餐温饱,其他倒可将就。”
看来,这是一对颠沛流离的师徒。陈师傅进门后,众人要他们留意一下有没有别的地方有活儿干,这林府不是久待之地。
在林府,陈师傅和二狗子的早餐是稀粥和馒头,中午是几个窝窝头,晚上林员外派人送来米饭和肉、鱼和素菜汤。那盘炒肉全是肥的,一丝瘦肉也没有。至于鱼,看起来倒是像模像样,可刚伸出筷子,尝了一小口,二狗子就咸得直皱眉。接着,喝了好几口清汤,这才感觉好了点儿。
陈师傅见状,问道:“不能吃?”
二狗子皱着眉头说:“别说吃了,就是舌头碰一下,都快咸得麻木了。”
陈师傅哑然失笑,想到了什么,接着说:“嗯,这倒让我想到了一件事。年轻时,听同行提过,有些主人家对下工特别苛刻,为人又吝啬。照规矩,泥瓦匠的活儿累,每天的晚饭都得凑够一鱼一肉一素三道菜。所以,吝啬的主人家就将鱼腌得特别咸,根本下不了口。这么一来,每天原封不动地将鱼收回去,下一顿再原封不动地搬出来。这么一来,就可以省下鱼这道菜了。”
二狗子恍然大悟:“怪不得这么咸!原来是存心不让人吃的!把鱼腌得特别咸,这么一来,每顿都可以少准备一盘。而且,咸鱼保存个三年五载的,都不会变质。看来呀,咱们在这人家里,什么鱼呀肉呀的,是想都别想了。”
果然应了二狗子所说的。从那以后,每晚的三道菜里,肉一定是肥得不见半点瘦的,鱼则每顿都是那同一盘鱼。看来呀,林员外的吝啬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干了几天的活儿,二狗子发现,府上需要修缮的地方,大多已年久失修,可很多地方却是人为的。看起来,好像是想找什么,掘地三尺,后来才又让人来修缮的。
二狗子和府里的小厮混熟后,无意中提起这事儿,小厮说:“这事儿,府里上下都知道。林家祖传有颗夜明珠,价值连城。可后来,为了躲避兵祸,祖上将这颗珠子藏进了墙壁中,又用砖头封住,接着再用水泥糊上。这是林家世代相传的秘密。前阵子,林扒皮的老爹过世,临终前才将这秘密传给林扒皮。从那以后,林扒皮就掘地三尺,发誓要将这珠子找出来。可要找到夜明珠,哪儿有那么容易?”
二狗子心里一动,问道:“真有珠子吗?”
小厮嗤笑一声,道:“林府就巴掌大点儿,这么多代人了,每一代都是把墙拆了又补,补了又拆。要真有,还能到现在都找不到?”
后来,二狗子就将这事儿告诉了陈师傅。陈师傅沉吟片刻后,说道:“也是,就这么几面墙,要真有早就发现了。”
一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一年中,陈师傅带着二狗子,闷头干活儿。林员外对二人的活儿,颇为满意,但就是不提工钱的事儿。每次,二狗子一问起,林员外就顾左右而言他。二狗子性急,有些耐不住。倒是陈师傅,却似乎毫不在意。
到了年底,林员外将俩人叫到跟前,一脸歉意地说:“二位,实在抱歉。经过这一年来的试用,尽管二位的活儿不差,但离我们府里的要求,还有一段差距。二位还是请自便吧,预祝二位前程似锦。”
二狗子一听,差点儿跳起来,怒声道: “这府里的活儿都差不多完了,你才说不合适?工钱呢,怎么算?”
林员外沉声道:“二位,我这府里可没强留你们。若是觉得不合适,早就可离去。二位留到今天,都还是在试用期间。既然如此,何来工钱之说?”
二狗子还想说什么,可陈师傅向他摆了摆手,对林员外说:“员外爷既然这么说,我二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明早就离开。只是,住了这么久,也有点儿舍不得。今晚,就请员外爷赏顿饭,也当是一个留念。”
林员外站起身来,说:“待一会儿,让下人给你们送过去。”
林员外走后,二狗子大声说:“师傅,咱们就缺这顿饭吗?这种地方,多留片刻都觉得恶心。”
陈师傅摇了摇头,不说话。
这顿晚饭,照旧是肥肉、咸鱼和素菜汤。二狗子道:“真服了这林扒皮,克扣了我们一年的工钱,连临走时的这顿饭,都还这么抠!”
陈师傅没说话,将那盘咸鱼放在一张厚纸上,包了起来。二狗子见状,满脸疑惑。陈师傅笑道:“天机不可泄露!”
第二天一早,陈师傅带着二狗子,向林员外辞行。陈师傅道:“员外爷,有件事儿,还请见谅。敝人有个习惯,每到一处,干完活儿,总要留点儿小东西做个纪念。昨晚,就将那条咸鱼私自留下,带走做个纪念,望员外爷不要见怪。”
林员外尽管有点儿讶异,但俩人白干了一年的活儿,如今连一分工钱都不用付,捡了这么大的便宜,他心情正好,自然也不在意那条咸鱼。
一直到了远离林府的地方,陈师傅笑着拿出那个纸包,打开后,掰开合着的鱼嘴,从鱼嘴里掏出一颗珠子。那珠子一掏出来,四周光亮顿生。本是昏暗的丛林,一下子变得光明起来。
二狗子愣住了,指着珠子道:“师傅,这……这是什么?”
陈师傅道:“这珠子就是林员外一直苦寻无果的家传夜明珠。”
二狗子惊得张大了嘴巴,问道:“那怎么会在鱼嘴里?师傅,您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师傅笑道:“什么发现?这珠子本来就是师傅自己放进去的。”
这下,二狗子惊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陈师傅说:“说来话长。我师傅本是个江洋大盗,飞檐走壁,偷金窃宝,无所不能。而我师傅的师祖,当时得知林府有这颗珠子后,就想尽办法,终于抢先一步,将这珠子偷到手,接着一代代传给徒弟。后来,我师傅到了晚年后,百病缠身,也深悔年轻时作孽太多,决心悔改。他本是个巧手,于是自学了泥瓦匠的活儿,自然得心应手,很快就成了这一行的佼佼者。早年偷来的珠宝,大多完璧归赵。唯有这颗珠子,一来我师傅对此爱不释手,二来林府的先人本有恶名,为富不仁。所以,师傅一直到临终前,才将这事儿告诉我,又吩咐我,若是林府的后人改过向善,可将珠子奉还;否则,就将其留下,或者用来接济穷人。”
二狗子恍然大悟:“所以,师傅您一直都在试探林员外?”
陈师傅点头道:“师傅带着你,到林府干活儿,就是为了观察林员外。这珠子毕竟是林家之物,所以打算再给他一个机会。这些天,师傅将这珠子藏进鱼嘴里,就是为考验林员外。他若是还有点儿良心,最后应该赏咱俩一顿好吃的,便会将那咸鱼留下。鱼一动,嘴一张,里头的珠子就显出光亮,自然也不难发现了。哪料到,这林员外一年来,咸鱼怎么端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连动都丝毫未动。”
陈师傅喘口气,接着说:“这珠子是师傅传给我的。我孤身一人,且年事已高,决定回乡养老,也用不着这珠子。师傅这一生,也有点儿积蓄,老家也置了田产和宅子,这珠子用不着。反倒是你,无父无母,这颗珠子就留给你吧。”
二狗子一听,连连摆手道:“这怎么行?”
陈师傅道:“你不用谦让,我知你生性善良,自然能好好利用这珠子。一来,你的技艺,早已青出于蓝,可以自立门户,独自闯荡,不用再依赖我;二来,你也到了成家的年纪,也需要有些钱财傍身。以后,若是遇到困苦之人,你不妨帮人一把,也算是了了师傅的心愿。这么一来,一举多得,倒也是好事一桩。”
说完,陈师傅将珠子塞进二狗子的手中,转身离去。
二狗子愣在原地,百感交集。人心复杂,世道莫测,但看着手中的珠子,他仿佛感受到了肩上重担的分量,点了点头,大步朝前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