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个拄着双拐的中年人走进一所大学的大门,被门卫拦住后,他说他要找一位叫董秀杰的学生,门卫问他是董秀杰的什么人,他说是家长。门卫让他到大门外等候,然后拿起电话通知了里面。一会儿,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子跑到门口,找了一圈后,纳闷地问门卫:“我叫董秀杰,谁来找我呀?”
门卫一指门外那个正在东张西望的中年人,奇怪地问:“就是他,怎么,你不认识他?”
董秀杰摇摇头。门卫又问:“真的不认识?”董秀杰肯定地摇头。门卫立刻警惕起来,最近学校发生了好几起失窃案,其中一起就是小偷冒充学生家长混进学校。此刻,董秀杰就在眼前,那个中年人却无动于衷,显然,他根本就不认识她。门卫心中有数了,这一定是冒牌货,不知是从哪里听说学校里有这么一个学生,又是装家长又是装瘸子的,想蒙混进门啊。门卫不动声色,让董秀杰先回去,而后叫来了一个帮手,一起来到中年人跟前,厉声问:“你到底是谁?来干什么?”
中年人看看如临大敌的两个保安,忙说:“我来找董秀杰啊。”
门卫嘲讽地一笑,说:“少给我来这一套,刚才董秀杰到了你跟前你都不认识,还敢说来找董秀杰?”
中年人一脸惊讶,失声问:“什么?刚才那个女学生是董秀杰?”
“如假包换!”门卫说完,伸手抓住中年人的手腕,“走,跟我们到保卫科去一趟!”
登时,中年人傻了眼,他愣了半晌,无力地辩解说:“她不是董秀杰,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董秀杰是个男孩子呀!”
两个门卫不由分说,拉着他就去了保卫科。保卫科长听说他意图冒充学生家长进学校,亲自审问,一拍桌子道:“说!你真的是学生家长吗?”中年人老实交代说:“我不是家长,可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是来找董秀杰的。”
这个中年男人名叫徐凯。大概十年前,他有一天上街,偶然看到一伙人在敲锣打鼓宣传希望工程,便过去问人家希望工程是什么。一个工作人员说就是资助贫困地区的儿童上学,然后鼓动徐凯说,您只要每天少抽几根烟,一年省下的钱能够让一个失学儿童上学,献出一片爱心,托起一份希望。那阵子,徐凯正打算戒烟,一听就动了心,当即掏出二百块钱,要求资助一名失学儿童。后来,他就把这事忘了,没想到半年后,他接到了一个叫小宝的山里孩子的来信,小宝用幼稚而热烈的语言,向他表达了感激之情,他写道:叔叔,我幸运地得到了您的资助,终于又能上学了,您是一个大好人,我和我们全家一辈子都不会忘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一定好好学习,用最好的成绩回报叔叔您的爱心。徐凯被孩子感动了,当即又买了一些文具给孩子寄了过去。一年后,孩子又来信了,先是报喜,说考试考了全班第一,后来又说,父亲为了给他凑明年的学费,上山采药的时候摔下山涧,现在瘫在了炕上。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一定会坚持把书读下去的。
徐凯再次被小宝的好学精神感动了,从那时起,每学年开始,他总会凑一笔钱寄过去。
小宝初中毕业后,寄来了一封信,说他以全县第六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的重点高中,不过,因为读高中要去县城,学费不算,光每月的生活费就不是小数;而且,他的父亲瘫在床上,家里这些年欠下了不少债,所以,他决定不去读高中了,他要撑起那个家。
接到这封信后,徐凯没有马上回信,他犹豫了很久。这时候他已经从工厂下了岗,靠做小生意维持生活,自顾不暇,再出钱资助小宝就非常吃力。可是,不久后,他再次接到小宝的信,信里说:徐叔叔,我马上就要跟随同乡去广州打工了,感谢您这些年来的慷慨资助,我会永远记住您的,等挣到钱,我一定要报答您的恩情。读着这封信,徐凯眼前出现这样一幅景象:烈日骄阳下,一群民工在挥汗如雨地劳作,一个瘦小伶仃的身影夹杂在他们中间,显得那样单薄、可怜……他不再犹豫了,马上发了一封挂号信给小宝:不要出去打工,叔叔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你继续读书,你把学校的地址给我,以后叔叔就不把钱寄给你家里了,会按月寄到你的手里。
还好,小宝听了他的话,不久就给徐凯来了一封信,告诉了学校的地址和自己的学名:董秀杰。在徐凯的资助下,三年后,董秀杰读完高中,顺利地考上了大学。可是,昂贵的学费再次让他望而却步,来信说不想读大学了。这时候,徐凯当上了出租车司机,经济状况已经好转,他决定帮人帮到底,再辛苦几年,帮助董秀杰读完大学。就这样,又资助了三年。
但是,天有不测风云。前些日子,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不仅让徐凯失去了一条腿,还让他的生活陷入窘境,等事情处理完,徐凯除了一身债务,别无所有。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真的没有能力再去资助董秀杰了,而且,对方已经读到大三,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可以通过勤工俭学的办法解决自己的困难。于是,他决定停止资助。
这次他上省城办事,顺便来学校。他担心董秀杰有想法,想当面跟他解释清楚,请他谅解。
在保卫科里,徐凯把前因后果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众人听完,知道是误会了,保卫科长连连道歉。徐凯说:“没什么,不过,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你们学校会不会另有一个叫董秀杰的男生?”
保卫科长说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为您查一查。一个多小时后,保卫科长回来了,跟他回来的还有一位女老师,他介绍说是董秀杰的班主任张老师。
徐凯忙问保卫科长:“找到另一个董秀杰了没有?”
保卫科长叹口气:“徐师傅,你找的董秀杰是个女生。”
徐凯还是有几分不相信:“不可能,我资助的那个孩子明明是男的呀。”
张老师痛心地说:“徐师傅,您很可能是受骗了。据我们调查,您每月寄来的钱,确实都是我们班的董秀杰接收的。唉——董秀杰这个学生太让我们失望了,她简直是在亵渎爱心啊!”
这话有点重,徐凯忙说:“张老师,您别上火,其实他是男的还是女的无所谓,只要是贫困学生就行。可能是我一开始就没有搞清楚。”
张老师摇摇头,说:“我不是因为这个生气。而是因为,董秀杰根本不需要别人的资助。据我们调查,董秀杰虽然来自农村,可她的父亲做生意,家里的条件还不错,她在经济上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平常,她接到的汇款,除了她父母寄的,还有您给寄的。您在那样情况下还给她寄钱,她花起来于心何忍啊?我们这一次必须严肃处理她。”
徐凯惊讶万分,什么,董秀杰竟然不需要资助?这太出乎意料了!他心里又是愤怒又是难过:如果真是这样,我是被人家耍了,成了人家的一个自动提款机。徐凯呀徐凯,你献了十年的爱心,难道就是献给了这样一个卑鄙的小人?自己上了人家的套子,还以为在做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呢,真是可笑、可悲呀!他简直想大哭一场。
张老师安慰说:“徐师傅,您先别上火,我去把董秀杰找来,让她向您道歉!还有,让她把您这些年资助她的钱都退还给您。”
徐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夹住双拐,苦笑一下,艰难地说:“算了,我不想再见她了。是我错了,怨我自己瞎了眼,连这点骗钱的小伎俩都没看出来。”说完,他迈步往外走,边走边遗憾地说:“只可惜,我这些钱都浪费了,没能去救助一个真正需要救助的孩子。”
张老师眼圈一红,追上去扶住他,将他一直送到学校门口。告别时,她说:“徐师傅,您是好人,您没错,爱心更没错,只怪有些人太不知廉耻了。”
伤心不已的徐凯来到火车站,买好返程的车票后,呆坐在候车室的长椅上,默默地想着心事。
一个小时后,一个姑娘出现在候车室门口,她满脸焦急之色,进门后就四处张望,等看到徐凯身边的双拐后,她眼睛一亮,急步走到徐凯身前:“您是徐叔叔吧?我是董秀杰呀。”
徐凯别过头去,闭上眼睛,不去看她,心想,看你又要演什么戏。
董秀杰在他身边坐下,秀眸一红,说:“徐叔叔,我一直以为您是有钱人,今天才知道,您这些年资助的钱都是自己省吃俭用省下来的。我错了,请您原谅!”
徐凯依然不去看她,冷冷地说:“行了,你走吧,是我自己瞎了眼。”
泪水从董秀杰脸上滑落,她低着头,咬了咬嘴唇,突然说:“徐叔叔,其实,我不是您想的那种人,您听我解释,您寄来的钱,我自己并没有花,都寄出去了,不信您看。”她从包里掏出一把单据,双手递到徐凯面前。
徐凯一怔,不由睁开眼睛。她手里捧着的是一摞邮局汇款的存根。他惊讶地问:“你把钱寄给谁了?”
董秀杰说:“董小宝的家人。”
徐凯不由问:“董小宝是谁?”
“就是您刚开始资助的那个人。”
徐凯大感意外:“什么?你们不是一个人?”
董秀杰点点头,说:“小宝是我的同学。他读完初中后,就辍学了。”
“那你为什么要冒充他来骗我?”
董秀杰说:“小宝读完初中那年,他的父亲已经瘫了三四年了,为治病,家里欠下了许多债,虽然他的成绩很好,可即使继续得到您的资助,也不允许他继续读书了。他只能退学。可是,家里的债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单靠他自己,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还清债,那些债主们知道有人在资助他读书,都说这是笔外财,资助者肯定有的是钱,不在乎这点小钱,他们就让他假装继续读书,然后拿您资助的钱来还债。”
听到这里,徐凯心里明白了几分,问道:“所以,小宝就找到你,让你冒充他,让我以为他读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对不对?”
董秀杰低下了头:“徐叔叔,请原谅我们骗了您这么多年。其实,当初小宝跟我说好了,只想让您再破费三年,没想到,后来小宝却……”她哽咽起来。
徐凯心中一沉,忙问:“小宝怎么了?”
董秀杰泣不成声地说:“小宝跟人到南方去做了油漆工,只做了两年,就因为苯中毒病倒了。医生说,像他这种年龄,根本不适合做油漆工的。”
徐凯不知道苯中毒的严重性,问:“小宝现在怎么样了?”
“两年前,他死在了南方,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也就是白血病。”
徐凯闻听,身心俱震,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董秀杰说:“小宝死后,他的工友们可怜他一家人,一直没有把噩耗通知他的父母,如果老人知道他们的唯一依靠不在了,只怕会受不了这个打击。每个月,工友们都从自己有限的工资里面拿出一点钱,凑在一起以小宝的名义汇回去。徐叔叔,我每次收到您汇给我的钱后,又添上自己省下的一点钱,先汇到他们那里,跟大家的钱凑到一起,再转汇给小宝的父母。”
说完这些,她站直身子,向徐凯鞠了一躬,歉疚地说:“徐叔叔,我欺骗了您,这些钱,将来我一定会还给您的。您……您能原谅我吗?”
徐凯使劲地点了点头,连声说:“原谅,原谅,你做的没有错,是我错怪了你。你没有必要还这钱。”
此时此刻,徐凯知道自己的资助并没有失去意义,笼罩在心头的阴云散去了。可是,心里却异常沉重,泪水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