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虬须客
在来樊楼的外国客商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波斯商人。
这个长得碧眼虬须、深目高鼻的波斯商人,经常变换着奇装异服,但他头上始终一成不变地戴着一顶在宋时豪门贵族中流行的那种精致高帽,显得特别扎眼。人们不知他叫什么名字,都喊他 “虬须客”。
这虬须客每次来樊楼,总是自备酒菜,一摇三晃地走上楼来,占据临窗的一个雅座。他既不要歌伎伴舞助兴,也不向店家买一样东西,也从不在这里住宿。虬须客每次自带了酒来这儿喝得酩酊大醉,还不时敲着桌子,嘴里伊哩哇啦大声唱着一支古怪难懂的歌。唱罢歌,他就向店伙计要水喝,临走时,又向店家讨些糕点吃,吃不了的朝自己袋里一装悠悠而去。原来樊楼有个规矩,供给顾客的茶水和糕点都是免费的。这虬须客来樊楼,店家甭想从他身上掏一个钱子儿,还要倒贴他茶水和糕点。为此,每当虬须客来到,店中大小伙计以及歌伎都对他十分反感,给他白眼珠子多黑眼珠子少。这虬须客脸皮比城墙还厚,照样来抢那临窗的雅座,大呼小叫白吃白喝。大伙计吴新,曾忿忿地对楚云天说:“这家伙太吝啬了,我们不应该再让他来了!”楚云天却大度地一笑道:“外国商人能来我们小店,已很看得起我们了,再说他来我们酒店,我们损失并不太大。像这样的客人,即使是赔本的生意也要做,不能让他小看了我们大宋的百姓啊!” 同时,楚云天还吩咐伙计不要怠慢那个虬须客,把楼上那个临窗的雅座每天都留下来给他。每当虬须客走时,楚云天还亲自送他走出门外,抱拳笑道:“望客官下次再来,不敬之处,请多赐教!”那虬须客也不说一句客气话,昂头扬长而去。
想不到就是这位虬须客,差点儿给樊楼带来毁灭性的灾难。原来,这虬须客是做中国特产生意的,每次都从波斯万里迢迢运香料来东京,换取中国的丝绸、瓷器、纸张等回国,赚了不少的钱。虬须客来中国,有自己专门居住的驿馆,后来他听说樊楼对待顾客仁义盖天,不大相信,认为商人以利为重,谁肯慷慨施义于人?便怀着好奇心三番五次地前来试探。
这次虬须客来中国用香料换取了一些奇珍异宝,不久就要打道回国了。这天他意外地没有自带酒菜来到了樊楼,把大拇指一翘对楚云天说:“楚老板果然名不虚传,你的为人我非常钦佩。明天我要回国了,很想结交你这个朋友!”楚云天连说哪里哪里。虬须客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楼,觅了一个座位坐下,要了一桌美味佳肴,又召来两个妙龄歌伎唱曲侑酒。他对楚云天说:“这次我可要付足酒费了!”
谁料,此公正拥香偎玉、手舞足蹈飘飘欲仙之际,竟乐极生悲,忽然脸色苍白,两只绿眼珠子朝上翻了几翻,大叫一声,像抽鸡爪疯似的抽搐着身子,连人带椅子仰面朝天栽倒在地上。
那两个歌伎见状,吓得花枝乱颤,缩做一团,大哭小叫,整个酒楼都被惊动了。楚云天闻讯,大吃一惊,带着吴新飞步抢上楼来。
吴新伸手探了探虬须客的鼻息,只见出气不见吸气,慌忙向楚云天悄声道:“掌柜,我看这家伙活不长了,还是把他送回驿馆吧。俗话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让他死在我们店里就麻烦了……”
“不行!”楚云天连个愣也没打,坚决地说,“来者都是客,客人病在我们店里,我们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呢?”
“掌柜……”
吴新还想再劝楚云天,被楚云天伸手阻止住了。他当即指挥伙计把虬须客抬至静室,叫妻子梨花好生护理,同时命两个伙计道:“快备轿子,请神医华!”
神医华是京师有名的医生,凡疑难杂症均手到病除。他自称是三国时华佗的后代,并得华佗真传。此公架子十足,诊金相当昂贵,穷人是请他不起的。两个伙计听了楚云天的吩咐,不敢怠慢,雇了一顶轿子去了。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神医华乘轿而来。他迈着鸭子步,缓缓登上楼来,对虬须客上下打量一番,诊了诊脉,又翻了翻虬须客的眼皮,然后把头一仰,长长出了一口气,却不吱声。楚云天焦急地问:“华先生,他到底患了什么病?能不能诊救?”神医华听罢,半晌低下头来,捻须吐言道:“此人已经不行了,准备料理后事吧……”话犹未了,那虬须客却猛地睁开两眼,兀地坐了起来,嚷道:“谁说我不行了?我的理想是要做一个天下第一的商人,壮志未酬,怎能离开这个世界呢?”神医华吃了一惊,直跳起来,脸上沁出了一层汗珠儿。这时,却见那虬须客复又倒了下去,张着嘴直吐粗气。神医华见了,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对楚云天说:“他这是回光返照,你有什么话赶快问他。”
楚云天赶紧俯下身子问虬须客:“客官,你甭难过,人生一世,难免要走这条路的,你有什么话要交代于我吗?”
那虬须客已说不出话来了,吃力地用手指了指腰间的锦袋。
楚云天忙摘下锦袋观看,见上面绣了一行曲里拐弯蚯蚓似的异国文字。他见多识广,知道许多外国商人都爱在身上带这么一个锦袋,并在上面绣上自己的国籍、住址、姓名,以防不测。
楚云天道: “客官,小店一定按锦袋上的地址通知您的家人……”
虬须客艰难地点了点头,又用眼光四处寻找着什么。楚云天忙拿来虬须客携带的小包袱,打开来,有一只小匣,里面全是翡翠珍宝,光彩夺目,还有一个账本。楚云天又恳切地对虬须客道:“我知道,这是你来中原做生意所得,这些财物小店妥为保管,待你家人前来定当完璧归赵。”
那虬须客又点了点头,然后吃力地抬手指了指头上的帽子。楚云天可摸不透他这是啥意思了,忙和大家猜测。吴新道:“他是不是想摘下我们大宋的这顶高帽子,换上波斯帽子入土为安呢?”这时,梨花开口道:“我看这人常来东京,说不定早就喜欢上了我国的风土人情,一定是不让换掉他戴的这顶宋朝帽子安葬。”
楚云天一听,觉得妻子言之有理,遂向虬须客道:“客官,我一定按照你喜欢的这身打扮,遵照贵国风俗料理你的后事!”
话刚说完,那虬须客双目散光,挤出两滴眼泪,恋恋不舍地魂游西天去了。
由于人命关天,楚云天派人呈报开封府。开封府刘大人亲临现场,仵作替虬须客验了尸,确系暴病而亡,便责成楚云天一手善后处理。
吴新道:“好在这家伙还有不少珍宝,我们可以拿出一些兑换成钱,给他料理后事和其它开支。”
楚云天连忙道:“不行,这位客官的东西我们一点儿也不能动,不然,怎好向他家人交代?”
吴新道:“怎么,用我们店中的钱替这不相干的家伙处理后事?如果再多几个虬须客,我们这个酒店岂不要关门大吉?”
楚云天没再理他。半个月后,楚云天才料理完虬须客的丧事,细一算账,所用的一切开支竟抵得上樊楼一年多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