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4)

时间:2014-05-12 21:57:07 

存中想起了一个不寻常的夜晚。他不自觉地向竹林望去,像是有着极大的吸引力。虽是白天,林中却深邃而不可捉摸。等他回过神来,竟然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跟前。翠绿之中,似乎影影绰绰,隐约传来阵阵嘈杂和低吼。他连忙后退两步,双手慌乱地攥紧了衣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把鱼漂带在身上。

可已经晚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迅速贴了过来。存中心下大凛,却连呼喊都发不出来。

“公子,别来无恙?”一句问候盈盈飘来。登时,他便什么都忘记了,只是笑了起来。

自然是她。肩上披着白色轻纱,铃兰还是那副样子,背着双手轻轻笑着。许是白天的关系,他竟变得有些腼腆,“小姐安好?今日天气晴好,莫不是来登高览湖?你我在此相逢,也真是趣事一件。”

她歪着脑袋看看他,故意眨眨双眼,嘴角一挑,“这可说不准呢。要是有人偷偷跟随着我,却装作练习音律,只敢四下无人之时才敢与我搭讪,也是有可能的啊。”

他心中暗笑,却昂首阔步,装模作样地翻起了琴谱。铃兰悄悄跟了过来,见存中不理她,便一下下撩动着琴弦,模样怜人。存中忍不住笑道:“谁说小姐不通琴艺,依小生之见,不过是疏于五音罢了。”

铃兰脸颊微红,撅起嘴来,“公子又笑我了。”她抚弄着丝弦,像是轻轻一触便会断开似的,“高低不过数音.却有无限变化。若是让我们来学,得用混沌理论才能解释得通,怕是只有数学精英才能晓得了。”

存中皱着眉头说道:“小姐又在说讲奇闻了。小生虽然喜好异事,可这样的说法可是头一回听说。”

“呀。”她轻轻叫了一声,不由得吐了吐舌头,“本不该和你说的,可我们那里就是这样的嘛。”

存中笑着摇了摇头,可耐不住好奇,终究还是问道:“小生无礼,可有一事盘桓多时,仍未有解。”他将手背微微抬起,“这几日,小姐是如何知道我在何处的?为何总能巧遇相逢?”

“公子当真想知道吗?有些时候,知晓得太多,并不是件好事情。”铃兰眼波流转,似是做了决定一般,娓娓说道,“可是小女子口舌笨拙,不一定能说得清楚。”

存中点了点头。一个答案,对他已经足够。

铃兰想了想,手指不经意地拨着琴弦,“公子对波认识如何?”

她取了一张纸,剪了一个纸人,把它穿在一根弦上,“万物皆由微粒积聚而成。其有两性,静则为粒,动则为波。”她挑了一下琴弦,纸人顿时随之颤动。可琴已无声,纸人却仍然微微扑簌着,“粒常可见,而波不可见。如弦动声动,但声静而弦不止。”

她掷了一石子到水里,水面顿时失去平静,“动静交替,便会如水纹一般,愈行愈远。”

存中似乎有所领悟,点了点头,却并不明晰。

铃兰莞尔一笑,只当他听懂了,便继续说道:“可世间除了物之外,还有场。物有形而场无形,物常有尽,而场无尽。”

见他一头雾水,铃兰便道:“公子见过磁石吗?”

磁石。存中猛然想起了一个匣子,心中一动。

“磁石可分阴阳,同则斥,异则近。公子对司南也熟悉吧?司南本是磁石,当遵从阴阳之理。那么公子可有想过,为何司南不论何处,都指向一方?”

存中揣测道:“莫非是普天之下,皆有阴阳相同的微小磁石遍布各处?”

铃兰笑道:“对,也不对。公子所说的微小磁石,便是场。

“波有多重。物动为波,场动亦为波。电磁二元一体,可互相转化,自然生波。雷电轰鸣,光线总比声响提前所知,乃是由于其速度极快的缘故。方才提到那波,便可以此速度传送。虽距千里,也似咫尺之内。”

存中仍是不解,但猛然想起她曾说过类似的话,正欲设问,便已经见她微笑着点了点头,“若设法在此波上加上信息,便可隔空传信。我置于公子皮下的那枚什物,便能将公子所处告知与我。”铃兰取下那纸人,“它可将弦动变为纸动,将不可见化为可见。同样,也可将波变为可视,不过更复杂些就是了。”

“那,依小姐所言,这颗粒能释放异波,而小姐只要收到,便能循着找到在下。我理解得对吗?”存中仔细琢磨了半天,只得试探着问道。

她嘴角一挑,敲了下他的脑袋,“我本没想你能明白,你这小笨蛋还是个可造之材嘛。”

存中甚不服气,可转念一想,铃兰所言虽有条有理,却甚是抽象,并无实证。便只当是个虚言呓语,打趣道:“那是小姐讲得透彻。若小姐肯赐教,假以时日,怕是天机都教我了然于胸了。”

铃兰俏脸一红,便转了过去不再理他。存中觉得有趣,只是坐在一旁看着她。未料许久,她都没有再说一句话。存中顿感奇怪,便走到她身侧,见她双眸低垂,模样认真,像是在想些甚么。

存中正要开口,却见她眼中尽是忧伤。

“又或许,我只是随口诌的呢?”她忽然看向他,只是轻轻笑着。

由于连日天晴,西湖水色似是变得洁净起来。湖水如镜,寥寥几条渔船点缀其中,像是入了画中一般。山中道上,一对少年说笑着,向山下走去。

已过正午,天气开始变得燥热。存中看着她的笑靥,却反复琢磨着她的每一句话。他承认,自己对这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女子似乎已经暗生情愫,但他在不停地告诫自己,这并不是她如此特别的唯一原因。

或许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她来自何处?又为何会对这样孤僻的自己如此亲切?存中向自己设问,答案却总是语焉不详。

是自己涉猎太浅了罢。改日求何叔多带些书本回来。存中笑着摇了摇头。可突然间,却发现铃兰正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

“公子在想什么呢,这样开心?”她笑着问道。

他顿时环顾左右,不由得有些慌乱,“啊,刚才,刚才小生在想,北方常旱,若借南方高势,引水向北”

忽然,他的手被她紧紧握住。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一股奇怪的味道飘了过来。他转过头来,耳畔却是铃兰惊恐的叫声。

一支不见首尾的队伍从他们面前走过。拉车的全部都是农人,他们面无表情,只是埋头向前,一步步跨着步子。身后的板车上,是成堆被宰杀的牲畜,流下的血几乎将板车浸透,散发出一股异常的腐臭气息。存中捂住鼻子,诧异地看着那些苍蝇飞舞的尸体,却发现它们全部都是牲牛。

起初他以为这是进城贩卖牛肉的队伍,可再定睛一看,这些死牛从肉牛到耕牛都有,而且肌肉结实皮毛光亮,绝不该杀了卖掉。又走了半里路,更多的小牛和母牛也出现了。

阵阵寒意爬上了存中的脖子。他忍住恐慌,轻轻拍着铃兰的肩头,附在她耳边道:“别怕,不过是些死物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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