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低下头,再次说,“对不起。”
“除了接你来的司机和我,今天你还接触过什么人没有?”肖生来回走了两步,忽然问。
我一下记了起来。
“有一位女士帮我扣了背后的扣子,”我说,“她说,她姓金,是你请她帮忙的。”
肖生皱了皱眉。
“她长得什么模样?”
“比我高一点,圆脸,双眼皮很深,唇角有一颗痣,胸口挂着培养员的牌子。”
肖生立即打开了通讯。
“控制中心,我要所有身高在170厘米到175厘米范围内,圆脸,双眼皮明显,唇角有痣的女性档案资料。”
一分钟后,我们开始查看发送来的材料。
“是她。”我很快就在一排的人脸像中认出了那个眉目舒扬的女人。
“控制中心,定位一下培养员金熙妍,腕机编号X572TZ的坐标。”
回馈信息很快就发送了过来。
“金字塔,坐标673X,562Y。”
肖生的脸色突然暗沉下来,看了我两眼,“我给你找身衣服,你跟我一起去。”
自动行驶汽车在林阴道上奔驰,肖生的脸色阴沉得怕人,我连大气也不敢出。两个人各自倚靠着一边车门,沉默了一路。
很快,我就看到车窗外出现了一座三角造型的建筑,像极了图片中那种古埃及的金字塔,只不过它不是砖石垒砌的,而是由钢铁和高密度玻璃构造。
车还未停稳,肖生已经飞快打开门,冲了出去。
“金熙妍!”他站在车旁,用严厉的声音喝道,“别再胡闹了!”
我顺着他眼光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下午见过的那个女子。只是现在,她的头发完全散乱着,那种天然的优雅气度丧失殆尽。更令人惊恐的是,她手里握着的东西。以我有限的知识去判断,那应该是某种电管炸药的控制器。
金熙妍抬起头,远远地扫了我们两个一眼,又转过去看面前的建筑。
巨大的钢铁金字塔,如某种宗教符文高擎入空,给人带来非常压抑的感觉。
“你炸不坏它的,”肖生向她走近了两步,口里说道,“别犯傻了。”
“别过来!”金熙妍忽然尖利地说。
“金小姐!”我走到肖生的旁边,尽力想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还记得我吗,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觉得你是很善良的人啊,为什么”
我的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不关你的事!”金熙妍尖锐地说,“一个只上过公学的人!微阳竟然选择你而不是我,这一点都不公”
“没有什么不公平的!”肖生说,“熙妍,你已经被解雇了,为什么不能接受现实。要知道,你这么做获取不到任何利益。”
“我不甘心!”金熙妍盯着他,全身发起抖来,“我是学院的杰出毕业生,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我付出了多少时间和艰辛,现在我被解雇,会有多少人在背后嘲笑我!”
她又转过头,表情狂乱地盯着面前的建筑。
“别发疯了!”肖生喝道,又走近了一步,“我要提醒你,你现在的举动,是意图谋杀四十二名自然人!”
“我不回去,”金熙妍摇着头说道,“我不”
“职业不过是职业而已,”肖生皱着眉头说,“你的双眼被虚荣蒙蔽了。”
金熙妍抬起眼睛,狠狠地盯着他。
“你的双眼没有被虚荣蒙住,”她说着冷笑起来,“那你为什么不离开?”
“因为我没有被解雇。”
“你说谎!”金熙妍继续冷笑着说,“因为你也知道生物脑与人造脑的差别,失业的培养员会跟无穷无尽的神经后遗症相伴余生!”
“那也比死了好,”肖生说着再次走近了一步,“一个行业有一个行业的规则,你在签署协议的那一刻就应该做好准备。”
“不!”金熙妍挥舞着手里的控制器,尖利地叫道,“我宁可去死!”
“别动!”
我突然听见子弹上膛的声音。
“别动,”肖生举着枪重复说道,“我手里有枪。你想死我不阻拦,可我们不愿意陪你去死。”
两个人对峙许久,金熙妍忽然冷笑了一声。
耳旁同时传来一声脆响,我难以自控地发出惊叫。
金熙妍握着控制器倒了下去。肖生则对着腕机飞快地说道:“控制中心,帮我叫医生到金字塔这里来,要快!”
医疗直升机一分钟后就到达了现场,我看见金熙妍被机械担架抬了进去,脸上盖上了氧气面罩。
“你真的开枪了。”我看着肖生,难以抑制地发起抖来。
“如果我不开枪,她真的会炸塔。”肖生皱着眉说,“本来想拖延到武装中心来人,谁知道她这么难以控制。”
然后他笑着,又将这句话重复了一次,“不择任何手段。”
“所以你选择跟她在一起,”我摇着头喃喃道,“即使你一点也不爱她,是吗?”
我们沉默了好一会,屋里的空气仿佛冻结住了一般,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肖生忽然问:“那你爱我吗,小姑娘?”
我吃惊地转过脸来看着他。他的眼睛非常漂亮,微微泛着紫晕,一种有着魔幻魅力的颜色。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很漂亮的眸子里有一个很漂亮的我。
“是的。”我想了很久,终于回答。
他叹息了一声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似乎是在与我说话,又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
“那么,如果我是金字塔里那个样子呢?”
许久,我们都不再言语。
“算了,”肖生只在最后这样说,“没有意义。”
“一切都是虚无,一切都将化作尘埃。”
尾声
在肖生的帮助下,我很快踏上了去往欧洲的飞机。
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我来到了庞海,顺利通过测试,随后在第二个月接受了第二次大脑复刻手术。
在我恢复意识后的第二天,著名设计师井上合晴女士举行婚礼的新闻在各种暴乱与抗议报道的缝隙里登陆了各种媒体的版面。
我坐在恢复室里,咬着指甲看关于她的三维快报。
她现在的模样是曾经在镜子里的我,而她挽着的那个人有着一张我曾经无比熟悉的脸。
他们两个人从铺满鲜花的红毯上走过,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肖生在接受他的复刻手术前的那个晚上联系过我。
“祝我顺利,小姑娘。”他当时说。
我很想祝他顺利,虽然我知道他是一个可恶的谋杀犯。
他们一定买通了医生,想要装模作样地进行两场手术,好让人相信培养员肖生在交出躯体时意外脑死亡——这在业内并不是非常罕见的新闻。而井上合晴的未婚夫马尔斯先生,会在醒过来后为此悲伤——如果知道培养员会出这样的事故,他便不会要用TE-095这个型号的。而井上小姐也会悲伤吧,毕竟那是一个与她很熟悉的培养员,还在一次不大不小的挟持案中开枪救过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