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七八天,晚上田祥捡破烂儿回来,手里举着几个白色的塑料袋,嚷嚷着说让老伴“解解馋”。老伴打开一看,是人家城里人扔掉的剩饭剩菜。有的,还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馊味。老伴才知道田祥经常这样“解馋”,心里一阵悲伤。她强压住胃底泛上来的呕意,把好肉挑出来,洗了好几遍,从房东家要了一棵白菜,炖了一顿有肉的“美餐”。
时间长了,老伴觉得发霉的菜扔掉了可惜,买来一头小猪喂。
一天老伴跟着田祥去卖破烂儿,卖了10多元钱。老伴忍不住,说天天净吃捡来的剩菜,咱们今天买斤肉吃。田祥在旁边反驳:“我看多余,咱还短人家的钱呢。”在老伴的坚持下,割了一斤猪肉,包了酸菜馅饺子。饺子煮好了,老伴正大口吃得香,田祥却不吃了。老伴抬头一看,田祥背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正哭呢。老伴撂下筷子,也吃不下去了。
老伴把拣回来的破被子、破衣服,拆洗干净,做了一床新被褥,可是,冬天依旧冷。租的厢房是单坯砖垒成的,不经冻,屋里的墙上都结满了厚厚的冰霜,第二年的春天才能化透。没办法,只好耧野外的蒿草烧火取暖。蒿草不经烧,于是麻绳头、塑料鞋底子从外面捡回来,塞进土炉子里,成了田祥家不花钱的燃料。
田祥说越是过年,越没时间陪老伴唠嗑。每逢过年,田祥都会早早眯上一觉。夜间12点,他要爬起来,去10里外的沙岭捡燃放过的鞭炮壳,一直捡到初一的早晨8点多钟,来回要跑两趟,能挣100多元。春节时家家户户都要上供,从正月初三开始,有些家就把上供用的馒头、点心扔了。他捡回来,一个正月的口粮就有了。
田祥捡破烂儿挣了钱,却犯了愁。原来田祥不想把钱存在银行里,放在家里又不放心,一旦被人偷走,还债的愿望今生就彻底没戏了。田祥看到捡来的一个紫檀色碗橱,灵机一动把一沓沓钱整齐地码在碗橱的最底层,用三合板钉上,上面再铺一层地板革,浇上酱油、醋。在田祥的精心伪装下,这些钱在污渍斑斑的地板革下“沉睡”了10多年。由于房租涨价,田祥被迫经常搬家,这个碗橱一直陪着他流离失所。
这时,老家又传来不幸的消息。田祥的大儿媳妇突发脑溢血,出院后生活不能自理。本来就身体有病的大儿子不能干重活,全家只好搬到沈阳。田祥的老伴伺候儿媳妇,大儿子养猪挣钱给媳妇治病。可是治病的钱没少花,大儿媳还是撒手而去。田祥的老伴说,当时经过几年的治疗,大儿媳妇可以帮着烧火做饭了,可是家里养的猪吃了捡来的剩饭剩菜后食物中毒,莫名其妙地死了十几头,儿媳妇急得哭了一宿,劝也劝不住。第二天早晨,儿媳妇到房后的煤渣堆边解手,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孙媳妇看着这个灾祸连连的家,怕了,扔下刚出生不到一年的女儿,离婚跑了。
母亲死了,老婆跑了。沮丧万分的孙子不想继续在他乡漂泊,哭着求爷爷回老家。可是田祥说一天挣不够钱,就在外面拼一天。最后,伤心的孙子也离开这个多灾多难的家,外出打工。田祥和老伴一边捡破烂,一边拉扯嗷嗷待哺的重孙女。
“那时真难呀,我都要活不起了!”说起这段日子,田祥老泪纵横。可是,日子无论多难,田祥丝毫没有动摇还钱的念头。田祥说:“短人家的钱,我心里不甘呀!要是还不上钱,等我死了,人家会骂我缺德。我把钱都还上了,乡里乡亲的会说,这老田头儿,讲信用,有德行,我的儿孙们就能伸直腰呀!”
清白的良心,是温柔的枕头
田祥在沈阳捡垃圾一捡就是17年,没回过一次家。2010年末,77岁的田祥攒够了欠乡亲们的钱,终于可以回家了。
一家人挤上了沈阳发往赤峰的班车。背上几个大大小小的包裹中,有两个比较特殊:一个包裹用衣服里三层外三层包着将近20万元现金;另一个包裹里,是儿媳的骨灰盒。
村民崔秉森说,临近年关了,他去村委会找村领导办事。突然,消失17年的田祥推门进来了。田祥脸色憔悴黝黑,手上裂满了口子,用胶布一层层地缠裹着。大家都很吃惊。田祥张嘴就问:“外面有饭店吗?我要请村委会的领导下饭店,有事求你们帮忙。”
崔秉森与田祥是多年的好朋友,田祥当年出事的时候,崔秉森经常开导他,并且提出原来借给田祥的5000元钱不要了,还又借给田祥5000元用来“翻身”。崔秉森见田祥回来了,把大伙叫到家里,摆上一桌酒席,田祥端起酒盅,还没说话,眼泪就掉出来了:“欠乡亲们这么多年的钱,我田祥有愧啊。麻烦你们帮我见证一下,我要还钱!”
田祥要还钱的事,却遭到了亲友们的强烈反对。有的说,当初人家把你告了,你监狱也蹲了,钱就不用还了。有的说,你都快80岁的人了,捡破烂儿一分一角攒了这么点钱,容易吗?快留着自己养老吧!有的说,人家也不指望你还钱了。再说,你不说,谁知道你挣了钱
其实儿女们还有一个更大的担心,一旦还钱,手中又没有凭据,人家张口漫天多要怎么办在儿女们的眼里,老父亲太老实,容易吃亏。
这些话,都没劝到田祥的心里去。田祥说:“人活着还图啥,不就是图个好名声吗?”
东山村的老张婆当年借给田祥1400元钱。此时,田祥听说老张婆已经病入膏肓,急忙和老伴买了补品,打车去了她家,把钱放在老张婆的手上。老张婆已经病得不能说话,手里攥着钱,只是一个劲地流眼泪。
田祥欠高永贤50元钱,高永贤已经去世多年,当田祥把50元钱还给高永贤的儿子高畔清时,高畔清感动地说:“我压根不知道借钱这事儿。”
田祥还清了所有的债务。田祥欣慰地说:“还是乡亲们好呀,没一个多要的。”
褚汉广说:“一共还了174000多元,田老爷子最后还剩2万多元,买了5头小母牛。”
“清白的良心,是温柔的枕头。”田祥一生过往的风风雨雨,开心的、不开心的事情都化为老人枕边平实、安稳的梦。让老人能在自家的土炕上,每晚酣睡到天亮。
时间依旧向前缓缓地流淌着
2013年9月26日,我再次来到松山区西南沟村,这个只有16户50多口人的小山村,村头有四间低矮的小土房,田祥就住在这里。田祥正在院子里饮牛。看到我,他老远就咧开嘴笑了,双手在胸前搓了几下,上前抓着我的手,表情亲切而卑微。院子里栽着几个拴牛桩。地上布满了牛粪和碎草。田祥响应舍饲政策,一直在院子里圈养牛,现在已经发展到23头。
“您老的病好了吗?”我问。“好是好了。”田祥点头,“可是,从旁边又长出了一个小的。”第一次采访时,田祥的脖子后长了一个鸭蛋大的肿瘤,肿得发亮,好像要破了。
“为什么不去医院?”我问。田祥不好意思地笑了,原来是老人手中没钱。我瞅着牛,田祥看出我的心思,他说:“这是我唯一能给儿女们留下来的财产,家里用钱的地方多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