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后,小何读了几本汉译的南传佛教经典,又去江西一个禅院参加巴利语培训。那儿三面环山,离最近的城市也有好几个小时的车程。第二天,他在佛学院三楼的图书馆门前碰到了宁铂。
那时,宁铂拿着把蒲扇从房间里出来,依然神采奕奕,时间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印记。小何上前打招呼,他很开心,说看着面熟,但想不起来是谁了。巴利语课程安排在上午,下午安排了两节阿毗达摩的课,授课者即为宁铂。
下午上课的时候,不大的教室里座无虚席,宁铂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进来,接上投影仪后,他四下环顾,突然跪下来,向听众恭敬地顶礼三次。听众全都站起来合掌,气氛变得异常庄严。
宁铂讲课语速很快,他知识渊博,对当代心理学、哲学似乎都有研究,而且从不看笔记,引用一些资料时就直接说在哪本书第几章第几页。
小何曾经看过宁铂那张流传最广的小时候的黑白照片,他坐在一间书房里笑得特别灿烂。在眼前这个面色白净、表情平和的中年人身上,很难找到他过去的影子,但那双聪慧的眼睛一点也没有变。
下课时,宁铂同样顶礼三次。
下课后,一群人围住他问问题,一直问到吃晚饭,才依依不舍地走开。
有时外面扫地的阿姨、厨房里烧锅的师傅也进来,问家里的小孩老上网玩游戏,怎么去管教,无意间打死蚊子算不算杀生,女儿离婚了情绪低落该如何劝她,太阳一落山就头疼是怎么回事,几乎什么都问。而宁铂很耐心地一个个予以解答。
他谈事情时有个特点,针对性强,很直接,对就是对,错就是错,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不会含糊,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比如有人说他认识一个气功大师,宣扬自己有“他心通”,能猜透别人在想什么。宁铂马上说:“现在有种人就是无耻,到处招摇撞骗,你再碰到就让他猜你在想什么?他猜不到你就打他屁股!”
宁铂偶尔会不经意透露一些自己的事。比如以前他曾学道,辟谷二十五天,光喝水不吃饭,还曾用气功洗肠,他说这是以前没学佛时干的傻事,净搞一些怪力乱神。
宁铂提到过在云南西双版纳时曾住在一间茅草房里,除了他,里面还住了一对蝎子、一对老鼠,还有一大群蚂蚁。他和蝎子老鼠倒是相安无事,就是蚂蚁比较烦人,夜里睡觉时老爬到耳朵里去。森林里有好多毒蛇,有时夜里上厕所,一抬头眼镜蛇就在眼前挂着。
后来,很多人单独找宁铂谈话,不只是谈佛法修行,还有生活中一些困扰已久的烦恼,有感情问题、心理问题、去哪儿出家的问题,甚至包括身体疾病,例如肾虚、胃溃疡、偏头痛,因为他对中医很精通。
宁铂总是很客气地预定好时间,一谈就是几个小时。哪怕再忙,宁铂也从来没有拒绝过谁。
在宿舍里,学员们聚在一块儿经常争论问题,有时争得面红耳赤,要打起来,只要有人提议:“去找宁老师!”就没人吱声了。
宁铂住在三楼,门前的栏杆上摆了一盆兰花,背阴的房间铺着淡黄色的地砖,非常干净整洁,有硬板床,写字台、几张椅子,还有一个书架,上面摆了很多医学词典,唯一的现代化装置就是他那个又大又笨、不知道什么牌子的笔记本电脑。
夜深时分,小何热得睡不着,出来在庭院里散步,常看到他的窗口依然亮着灯。
小何因为家里有事要提前回去,想找宁铂谈一谈,便拟了几个问题。
其实,小何最想问的就是: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他又找到了什么?为什么安心过这种清苦、俭朴的日子?
可以看出来,宁铂没有多少钱。他每周末都要去南昌,一大早坐公交车出发,转好几趟车,据说是帮人做心理咨询,可都是义务的,从来不收取任何费用。
临走那天,小何很冒昧地问:“外界对您的猜测和争论这么多,可我从来没看到过您的任何辩解,您是有什么障碍吗?”
宁铂低着头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辩解什么呢?随他们去吧。他们连我去哪儿出家都搞不清楚。我明明在西双版纳,他们非要说我在五台山,别的就可想而知了。”
小何又问:“您打算一直这么下去吗?”
宁铂突然露出微笑,盯着他说:“这挺好啊,有什么问题吗?”
在中科院校史馆里,宁铂的介绍只有一行字——“少年班同学”
多年以后,每当谈及少年班,中科大校方必定提起张亚勤,以证明少年班教育的成功。同为少年班学生的彭兴认为,张亚勤的成就恰恰得益于当年的默默无闻。
在他看来,宁铂和张亚勤的情况差不多,刚来的时候年纪小,基础都不行,跟着课程都很吃力,但是天分都比较高。差别就在于宁铂被宣传得太多,心理压力大,而张亚勤受到的宣传就很少。
对于班上几个神童大不相同的人生道路,当年少年班的班主任汪惠迪感到难过,但是并不觉得意外。
她说:“当时各个方面的因素,宣传、压力、体制、教育方式,都对这几个特殊的孩子不利。可是,我们眼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汪惠迪并不希望这几个最有名的孩子得到太多的报道,也一再告诫他们要把自己当作普通人,但收效甚微。
宁铂的同学秦禄昌在那个著名的班级里并不受瞩目,如今在美国北卡大学物理系和材料系担任教授,因其国际领先的研究成果而被称为“纳米博士”。
他也为宁铂感到惋惜:“那个年代需要一个宁铂去唤醒人们对于教育和科学的重视,这种需要形成巨大的压力,最终却压垮了宁铂。”
2005年7月1日,一群穿着短裤和球鞋的中年男人站在宽阔的草坪边拍照。这是中国科技大学1978级少年班成员分别26年之后的首次班级聚会。
在合肥的烈日下,昔日的“神童”们温和有礼,神态自信。他们决定为校友基金会捐几笔款项,开办几场讲座,以及为自己的班级树立一块价值10万元的纪念雕塑。雕塑要刻上每个成员的名字,包括张亚勤,也包括宁铂、谢彦波和干政。
不过,在他们身后的校史馆里,关于这个班级的陈列却没有这么一视同仁。作为微软亚洲研究院首席科学家,张亚勤的名字在陈列柜中非常醒目。
与此不同的是,在几张有宁铂、谢彦波和干政出现的图片下面,他们的介绍仅仅是“少年班同学”。
反观“中国第一神童”的人生,从某种程度上说,宁铂虚荣而害怕失败的性格缺陷,造成了他后来无法很好地发挥高智商来面对学业、事业和生活,从而上演了一幕现代版“伤仲永”的人间活剧。而性格方面的缺陷,又是家庭和学校在培养“神童”的智商和情商方面长期不对称所致。
让人忧虑的是,时过境迁,虽然现在距宁铂成为“神童”的年代已经很多年,但太多家长们对培养孩子智商的过度重视依然远甚于培养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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