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毛

时间:2016-12-30 10:50:01 

五毛

作者:郗阳

夜,无风,闷热。

天桥路牙上,西阳面若死灰,低头走着,他全身上下像被暑气儿蒸酥了,软绵绵的骨架,晃悠悠的皮肉,随时可能付之走肉于滚烫厚实的青石水泥板上,可惜摇摇欲坠却始终与地面僵持在垂直的臂弯之内。海纳不计其数的脚底板又如何?就算已经被无数人踩在脚下,水泥板依旧抗拒和西阳这只野鬼有脚底板以外的任何接触。

也难怪,塞着西阳那件能榨出地沟油的T恤和恶臭呼之欲出的躯壳完全有资格胜任和嫌弃有关的任何词汇。

路人很多,路人繁殖的响动更多,扯淡的,调情的,鬼叫的,五花八门,一应俱全。难耐,如此热闹的光景就是无法将西阳从那个虚无的空间给拔出来。那是个什么空间?那是被生活边缘的物种唯一逃避的空间。那个空间有什么?负面和消极交配的野种在那里都有立足之地。在那个空间可以做什么?破罐破摔,坐以待毙。那么狰狞的空间怎么可能被用作逃避?当然可以用作逃避,见识了恶才能习惯恶,习惯了恶才能看清恶,看清恶之后自然就会厌倦恶,物极必反。

在那个空间的沉沦正进行的如火如荼,只是,突然,一声尖锐的吆喝一把将西阳从里内给嚎了出来,“兄弟,我看你印堂发黑,眉间有煞,恐有祸事临头。”

步子猛然收住,几秒钟的癔症,西阳瞬间赤裸于真实空间,四周顿起的嘈杂让他耳膜打鼓,真实是一种折磨,西阳本能地缩起了身子。循声望去,身旁眼下,一名穿着打扮上略胜他一筹的老头儿正蹲在路牙上支头抬眼看他,老头儿皱巴的额头和浑浊的眼球迫切想要佐证他是多么担心面前这个落魄后生。

“您刚刚说什么?”西阳逐渐介入蠕动的热气儿、恍惚的真实,他茫然地垂头看向老头,对一整天来自这个城市的第一声问候,表现出了足够的客气。

“我看你印堂发黑,眉间有煞,恐有祸事临头。”老头捏着鼻头,一本正经地仰头扫视他。

“哦。”西阳傻愣数秒,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木讷地用指甲刮了刮滑溜溜的印堂,立竿见影,指甲缝里的黑泥漾了出来,“我知道我印堂发黑,谁好几天不洗脸,他的印堂都会黑。”

“此黑非彼黑。”老头立马打断,抢道:“我看到的黑和你说的黑不是一个属性,我看到的黑是内在的,内在的,晓得不?”

“哦。”西阳继续傻愣,继续木讷地点头,“原来您看到的黑是内在的,那您老确实是独具慧眼,要说内在,那您看到的黑确实存在……”

“那是当然。”老头又抢过话茬,“老夫行走江湖数十载,要自夸这眼里的活计登峰造极是有点吹牛嫌疑,不过要说是走火入魔可一点都不炫耀,老夫说你印堂发黑,那黑就一定存在。”话毕,老头得意地歪嘴笑着,悠悠然向上掀起白色汗衫,四四方方贴在肚皮上的原来不是红肚兜,而是招牌,招牌在身前摊开,红布白字,“算命,每位十元”,现在,他正式开门营业。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我这是出门遇高人,实在是三生有幸。”西阳眼皮一开,和真实正式接轨,他在顺藤瞎扯,招牌在前,他再傻也该明白和他扯犊子的是一名江湖神棍,而他却未打算离开,反而,他效仿老头,在路牙上合身蹲下。没什么特殊目的,只是他明白但凡在真实空间,他从来都属于走投无路的弃婴,他懒得再去受那个叫现实的伪君子的摆布,索性任神棍摆布。

“嘿嘿嘿,小伙子眼力灵光,嘴皮子也灵光。”西阳的配合加恭维让神棍乐得牙缝进了光,牙缝顺势溜走了想在西阳身上小捞一笔的念想,“俗话说,卦逢知己十块多,得了,老夫今天就破例,免费给你卜上一卦。”

“那不能够,没多有少,多少得意思一下,不能坏了江湖规矩。”西阳说着,手指进口袋,捏出一枚被汗水泡得能当铜镜使的五角钢镚儿,搁在了红布上,这是他二分之一的身家。

“挺懂事儿,老夫今天就拿你这颗芝麻当西瓜使了。”说着,钢镚儿入手心,隔空抛了几抛,揣进了口袋,笑脸紧随其后揣进了皱纹缝,转而一张职业严肃的老脸正视西阳的印堂,“小伙子,你这印堂着实黑得通透,如果没遇到老夫,你这场大祸必定在劫难逃,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有老夫在,这祸端只有嗝屁的节奏。”

“是吗?”西阳转头瞥一眼神棍,一声淡笑,不干不净得在地上入座,眼神开始在来往的路人腿上打漂,方才没来得及出口的半茬话终于伴着不屑见了天日,“其实说我印堂发黑的不只您老一位,说我印堂发黑的人很多,我对这个早就见怪不怪了,因为你们说的都是事实,我印堂真得很黑,并且不只印堂黑,全身上下都黑,黑得严实着呢,天生的,没办法,碍着您老的尊眼了,您海涵。”

“嘿。”神棍呲了下嘴,好脸色不知所踪,合着跟前这小子刚刚是在装傻充愣拿自己解闷了,“小伙子,你用这种态度和老夫说话可就不对了,你这种态度不仅是在侮辱老夫的为人,而且是在侮辱老夫的天职,你侮辱老夫,老夫可以原谅,但是你侮辱这五千年文化的精髓可就天理不容了。你知道吗?你这可是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亵渎,是要遭天谴的。”

“是吗?”西阳尽量将不屑藏匿于微笑间,可谁知,欲盖弥彰的味道反而一览无余。

“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再见,不送。”神棍的送客之意很坚决,但是天桥不是神棍家的,他没法赶走西阳,送客的方式局限于双臂交叉,身子斜向另一边,无视西阳的同时开始物色下一位潜在信徒。

“大师,别呀,咱们这不正循序渐进,步步深入呢吗?什么事不得有个过程。”西阳赖着不走,神棍可是收了他五毛钱服务费的,五毛钱是他二分之一的身家,一张喷喷香的烧瓶钱,他可不情愿这五毛服务费就这么打了水漂,让步就让步,让步的目的是为了把这五毛钱给唠回来。

“不必要,你的理由是很美丽,但是,信就是信,不信就是不信,既然不信,咱就没必要糟蹋那几两唾沫星子。”神棍对空气中的卡路里喊话,抗拒姿势依旧,西阳由傻到混的过渡太唐突,他料定这不是他待宰的羔羊,况且这只羔羊身上除了汗水没有油水。

“你这种服务态度真心不可取。”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西阳换上一张泼皮无赖的嘴脸,身子大字型靠在了天桥边的铁栅栏上,誓要用花出的五毛钱霸占大爷的待遇,“你可甭忘了,我是消费者,付了钱的,受消费者法保护的,你收了我的钱,不为我服务,小心我去工商局投诉你。”

“去呗!投诉去!老夫举双手赞成,爱去哪投诉去哪投诉,你随意,老夫要是拦你一个手指头,就是你孙子。”神棍回头,鼻孔高高昂起,黑乎乎的鼻毛随冷笑摆动的很有节奏。威胁神棍?你嫩了岂止十万八千里?

被神棍反将一军,西阳的大字身形缓缓绷回一字,眼看神棍就要赖账得逞了,怎么能够坐以待毙?想到这,西阳靠着铁栏的上身火速弹起,大爷的跋扈嘴脸平铺成店小二的低眉顺眼,好言道:“大师,不值当,一点都不值当,刚刚我就是插个广告,广告您懂吧?就是电视剧播得正可劲儿的时候专门让观众上厕所用的那种。”说到此,感觉举例有点不恰当,连忙改口道:“不过我这广告可不是用来上厕所的,是为您的谆谆教诲热场子用的,热场子您明白吗?就是篮球比赛前那些个扯几块布裹身上的娘们儿们瞎蹦跶,用来给比赛预热的,我的意思,您懂的。”

“老夫懂啥?老夫不懂。”神棍鄙夷地赏给西阳一记冷眼,不过没先前那么强烈,这小子是有点没自尊,不过在这里生存,要自尊有什么用?用自尊典当金钱的大有人在,不多混小子这点,他扔掉的自尊才多少?几两?几斤?几吨也没啥稀奇。

“您可千万别和我谦虚,像您这种研究五千年文化精髓的哲学家,怎么可能不懂我那点意思呢?”为了五毛钱能物有所值,西阳算是彻底豁出去了,“对了,大师,咱的矛盾是从哪开始的?五千年文化精髓?对,就是五千年文化精髓。我怎么可能会不相信这五千年文化精髓呢?那是咱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我哪敢不相信,您可千万别给我扣那么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帽子,我一俗人可一丢丢都消受不起。”

“老夫可没给你扣什么帽子,这帽子是你自个儿冠冕堂皇顶头上的。”大概是西阳给神棍扣上的帽子发挥了作用,神棍的脚尖向西阳这边偏了偏,第二次,神棍的眼球对西阳上下做了往返运动,这一次看得更仔细,从天灵盖瞄到了鞋底板,不得不说,这小子的穿着打扮委实磕碜,拿他五毛钱都有点于心不忍。

“刚刚不是脑神经突然短路了吗,一时糊涂,一时糊涂。”西阳半蹲起,堆笑向神棍身侧挪了挪以示交好,“这样,做错事得挨罚,我也挨罚,您老不是算命十块吗?我只给了您五毛,那您就把我这单生意当兼职来做,您的全职依然是赚十块一次的,十块生意的空当时,您再得空给我瞅一瞅。”

“你早点是这种态度,你这单不是早该结了吗?竟瞎耽误事儿。”神棍虽不再置气儿,可态度仍然徘徊在不卑不亢之间,这当大师的标准配置得时刻做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您说得对,您说得对,我虚心受教。”西阳本来想说,他在这段时间,神棍本来也就没有生意,可话到嘴边,又随唾沫给咽回了胃里,取而代之的是胃酸涌上的这句违心话。这好说歹说才把五毛钱的价值给争取回来,可不能再让这五毛成为这场嘴官司的诉讼费了。

“算了算了,老夫不和你计较了。”阴转多云之后,终于彻底放晴,神棍很大度地把抗拒的那半截身子朝向西阳,清了清嗓门,问道:“说吧,算事业还是算爱情。”

“事业?爱情?呵呵。”几个字轻声吐出,将先前的死皮赖脸全数扼杀,话间的嘲讽意味甚之又甚,不过这次不是在和神棍叫板,而是在和自己较劲。对于西阳来说,这两个词足以让所有的好心情土崩瓦解,本来想用五毛钱给自己找点乐子的,可乐子刚现身,马上被驱逐了。现在的西阳,全身上下所有器官,像来时那样,呈一字型向下耷拉之势。

短暂的观察,短暂的神交,神棍明白了什么,“你这人,忒没劲,老夫这一腔工作热情全糟蹋在了你身上,你说你算命就算命,一会儿和老夫较劲,一会儿又和自个儿较劲,图什么呀?再看看你现在,何必把自个儿整得那么悲情?”责怪并不带怒意,他也年轻过,年轻过自然理解“事业”和“爱情”这两个不具份量的词语会给年轻带来多大的重量。

“我这算不上悲情,充其量就是悲哀。”总算在呆板的脸上填出了表情,西阳苦笑着站起,像是想要用事实证明口中的悲哀,他腰椎抵在了栅栏扶手上,腰板展成弧形,随后慢吞吞地仰头向天,闭起了眼睛,似乎在酝酿一个背身360度自由落体,以便让所有的悲哀葬身于空洞的黑色。

神棍见怪不怪,反而向西阳怂恿地挺起下巴,怂恿地笑着,怂恿地说:“跳下去,跳下去自然会解脱,什么狗屁事业,狗屁爱情,都是浮云。”他知道,就算把自己的胆施舍给这个年轻人,他还是没胆了结,年轻让年轻人胆怯面对很多,包括了结。

果然,神棍的怂恿起到的是反作用,西阳展出铁栅栏外的腰板缓缓收回。

“没有勇气选择死,那就凑活着好好活,别动不动就愁眉苦脸,就算世界末日来了,也有奥特曼顶着,轮不到你瞎操心。”神棍微微笑着,现在,他不像在算命,更像在说教,说罢,手指很有力地跃过天桥行人,指向远方,他目视西阳,似乎在暗示给他一个高深莫测的哲理。

西阳愣愣循手指方向看去,做好了被神棍再浇一次心灵鸡汤的准备,但是仅仅是和暗夜进行了一场百思不得其解的博弈,半晌,看向神棍,问道:“大师,您想让我看什么?看星星?等奥特曼?”

“老夫想让你回家,回你们火星去,地球太危险,不适合你。”神棍的手臂折个弯想戳西阳的头,但西阳站着,只能戳到他的膝盖。神棍物尽其用,用力戳西阳的膝盖,气得眉都弯了,现在他的身份是教父,表达的意思当然要高瞻远瞩,怎么可能会如西阳所想的那么幼稚?一开始,他只以为这小子是混得犯傻,没想到,还傻得犯混,既傻且浑,别说教父,就是神父也得给活活气死。

“但是我只能看到黑个隆洞的一片,没看到其他的呀。”西阳一头雾水挠着腮帮,补救地回头再瞄一眼,仍旧一无所获,只好乖乖蹲回到神棍旁边。神棍自封教父,他甘做门徒,陌生城市的陌生指点衬得上这份好感。

“当然黑个隆洞了,老夫想让你看的就是黑暗。”神棍平了怒气,抬手又向黑暗伸指,手指微微晃动,似在向黑暗挑衅,沉声道:“如果天空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的,那就蜷缩于墙角。但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热情的人们。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蛆虫。”这番话消耗的口水不多,气力却不小,一股电流在神棍身上循环往复,他的胸口颤抖不已。

西阳细细品着,将神棍身上的电流植入到了自己身上,一番话让他再次对神棍刮目相看,他向神棍投去敬佩的眼神,谦恭道:“受教,受教,大师一番哲言说得比哲学家还哲学家。”

“这番话不是老夫所创,是一个与你黑得很雷同的老头说的,他叫曼德拉。”身上的电流逐渐导入大地,现在的神棍看上去很平静,平静得和周围的喧嚣格格不入,“还有,别再说我是什么哲学家,我可不想成为那些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哲学家,我只是一个算命的。”

西阳知趣地点了点头,陷入沉默,又记住一条哲言,又明白一个道理,纵使一直在记住,一直在明白,但是路还是不知道怎么走,心声入口,出了声,“何来何往?何去何从?”

“随遇而安吧!”神棍端着教父的招牌舍不得撒手了,“年纪轻轻的,好好给自己定个方向,找个目标,然后踏踏实实去闯荡。”

“方向?目标?”西阳挠着额头,额头的汗被风吸干,结晶出的灰白盐渍带出了脑中些许阴郁,还不彻底。

“这两个词对你来说有这么遥远吗?其实就是理想,理想你应该明白吧?就是你想成为的样子。”神棍越发感觉西阳太傻,他的耐心有点不够用。

“我明白您的意思。”西阳盯着地上,动了动眼皮,发出一声苦笑,听着却像傻笑,苦味过激,宁愿装傻。

“真能明白?”神棍尽职尽责地下腰别头,姿势像坐井观天的青蛙,取代水泥板和西阳对视,西阳凑在一起的眉梢怎么都在给他制造一种还在揣摩的错觉。

“真能明白。”西阳用力一点头,险些一头磕在神棍头上。

“既然明白,那你说说你的理想是什么?”神棍停止了违背人体工学的肢体语言。

“理想是什么?”西阳正了头,眼球静止在眼眶右上方数秒,回到了正常位置,一脸自嘲的表情,慢吞吞道:“以前,有过理想,后来,有人告诉我,你那不叫理想,叫梦想,我不相信,然后拼命去证明我的理想不是梦想,终于,到最后,我证明了,我的理想真的不是梦想,可是也不能叫理想,因为他是幻想。”

神棍定定看着西阳,黑色的热气儿在两人的视线之间漂浮了许久,神棍沉吟地开了口,“听起来似乎是一个很精彩的故事。”

“故事是真,精彩,配不上。”西阳的话音压抑的有气无力,大概是追悼理想处决为幻想的故事太过纠结所致,希望破灭对于谁来说都是一件残酷之至的事情。

“精彩也好,不精彩也罢,心坎儿里存点东西总比什么都没有强。”神棍在安慰西阳,更像是在安慰自己,他看到的不再是稚嫩的落魄后生,他看到了落魄青春背后的沧桑,还有沧桑背后自己存在过的落魄青春的倒影。

起了一阵风,风声从西阳的左耳洞灌入,从神棍的右耳洞流出,毛孔收缩支援西阳加速从那个定义为过去的故事中挣脱,而神棍,五官沉凝,能从略略发抖的皱纹沟壑中乜斜到,他在被蹂躏,蹂躏他的可能是对已经成为故事的无力,可能是对正在成为故事的不甘,更有可能是对即将成为故事的不措。他是可以讲很多道理去说服西阳,但那些道理始终无法说服自己,道理,永远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西阳苦笑,呼出一口冗长的闷气,闷气中不知何时注满了轻浮,“大师,差不多得了,现在这世道,玩沧桑可一点都不值得提倡。”

“沧桑?”神棍挑衅地向暗夜嗤了下鼻,几秒钟的放空之后,感觉到什么不对劲,是有点不对劲,西阳这小子在偷偷傻乐,可能是在庆幸被沧桑折磨的队伍又喜获大将一员。而偏偏,在这浮华世界,沧桑早就沦为贬义,神棍不乐意,他缩成一团的五官飞速延伸,上眼皮即将跃过眉头,拉长腔调道:“嘿,你小子怎么骂人呀,谁玩沧桑了?你哪只眼看到老夫玩沧桑了?明明是你小子在玩沧桑,不只你沧桑,你全家都沧桑。”

“玩就玩了呗,至于激动成个猴子样吗?”西阳百无聊赖地抻了抻胳膊,他不和神棍计较,同病相怜的悲哀早就让所有的不甘示弱丧失了战斗力。

“没玩!就是没玩,你不信也得信。”神棍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这次的陈述没想象中那么铿锵有力。

“我信,我信还不成吗?”西阳赔满笑脸,故作大度地摊了摊手,但刻意地做作。

“不成,一点诚意都没有,老夫不接受。”神棍的严辞出现得连他本人都感觉唐突,不然他不会出现眼球贼动,面孔严肃的冲突表情,这种冲突就像一名窃贼将物色对手和决定下手当机立断,将贼眉鼠眼和速战速决一气呵成。

“诚意?怎么才算有诚意?难道您想让我在脑门上写上诚意两字再向您道歉吗?”西阳一门心思在为自己的信誉度挽回而绞尽脑汁,压根没捕捉到神棍被内心小算盘牵着滴流舞动的贼眼。

“你那办法不人道,不科学,不可取。”神棍的眼球歇下,小算盘有了结果,“你如果真想表示你的诚意,办法我倒是有一个……”说到这,神棍故作悬念地噤了声。

“那您老倒是说呀。”西阳等的着实不耐烦。

“真想知道?你确定?”神棍神秘兮兮得向西阳身前凑凑,两人的汗臭味立马沆瀣一气。

“当然确定了,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西阳急得又晃脑袋又抖脚,见神棍仍然无动于衷,他干脆抬手向路灯起誓,“我对灯发誓,如果有我半句虚言,这辈子吃方便面没调料包。”宣誓完毕,期待的眼神再次投向神棍。

“这个惩罚够狠毒。”神棍满意地咯咯笑着,“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你的诚意没的说,老夫信了,不过老夫只认可你的诚意,不认可你的道歉方式。”

“你倒是说呀,你想要什么道歉方式?欧美的?日韩的?还是传统的?”西阳的全身肌肉都在拼命抖动出亟不可待。

“没那么高大上,简单得很。”一丝极其猥琐的笑容在神棍脸上现形,他坏笑着迎了下西阳的焦切目光,转向西阳的脚趾头,很是漫不经心地说:“简单,真心简单,老夫这个人吧,优点不多,不过这肚量大绝对是国家免检的合格产品,这一点你完全可以放心,按说老夫我都已经这么大度了,原谅你的小过失根本不算什么难事儿。”话间,抿嘴偷偷摸摸自乐,谦虚过甚,谦虚得让谦虚自愧不如,谦虚作罢,神棍话锋一转,加重了口气,“老夫大度是不假,但是老夫还得声明我的一个小小的缺点,老夫这个人好面子,你刚刚用沧桑羞辱老夫,太让老夫丢面儿,太过分。”

“那你想让我怎么着?做点让你添面儿的事儿?”西阳被神棍引导的云里雾里一通转悠。

“那样也行得通。”话是这么说,但神棍未忘初衷,他的视线变焦到西阳的衰脸,“可是呢,就老夫对你的观察,你这小子面相太衰,再好的事让你小子去做,你都能把好给整没了,所以呢,老夫也不打算将添面儿这么艰巨的任务交给你去做了。这样,你做点能让老夫高兴的事情,给老夫找个台阶下去,老夫就不追究你刚刚干的错事儿了。”

“做点让您高兴的事儿?”西阳挠着头皮,脑细胞的再生速度抵不过神棍的残暴杀害速度,“怎么才能让您高兴?唱首歌?跳支舞?可是这些我都不会呀。”

“唱歌?跳舞?老夫看上去有那么肤浅吗?”神棍的小算盘总算决定公之于众了,他向西阳耳边凑凑,口臭弥漫入西阳的耳朵眼,很是小心翼翼地提点道:“这样,你就给老夫讲讲你的闹心事儿,让老夫乐一乐,老夫一乐,心情就好了,心情一好,咱那点小矛盾自然就一笔勾销了。”

现在,西阳不再感觉云里雾里了,神棍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处心积虑的目的仅仅是为了窥视他的闹心事儿,不得不说,神棍很无聊,无聊得在他身上糟蹋处心积虑。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无聊得胃疼,不然他怎么会倾二分之一的财产去购买一次聊天?不然他怎么会死皮赖脸拼命想让二分之一的财产价值最大化?不然他又怎么会傻了吧唧磨破嘴皮就为博得神棍的原谅?神棍是无聊,而他更无聊,两个无聊的生活弃儿只配用无聊去耗损无聊。

现在,亟不可待的蛀虫钻进了神棍的眼球,他眼皮都舍不得眨地盯着西阳,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是多么迫切地想要从西阳的闹心事儿里乐一下。而西阳,在亟不可待被神棍夺走之后,表现得异常安详,安详是他的面具,是在他脸上生出倒刺的面具,被痛苦折磨习惯,就表现不出痛苦,只有安详。

现在,西阳再次堕入了自己的虚无空间,那个空间永远都是那么空灵,即便空灵,他却寻匿不到一个角落,一个可以让他缩起身子,把自己藏好的角落。就像现在这样,在神棍面前,他明明在用全身细胞诠释玩世不恭,而闹心事儿的尾巴仍然被神棍攥在了手里,好可笑,可笑得忘了该怎么去笑。

西阳轻飘飘的眼神浮在了神棍的视线之上,面对神棍的亟不可待,他有必要去说他的四年大学只进行了两年,别人拿到的毕业证书在他身上却是肄业证书吗?他有必要去说他二十二岁就有了自己的公司,二十二半自己的公司就宣告破产吗?他有必要去说他穷困潦倒,七年的爱情被现实打败吗?他有必要去说他怀揣买完火车票之后剩下的98块钱走出火车站之后的忐忑吗?他有必要去说他在这座城市的唯一床板就是公园的长椅,他在这座城市的唯一伙食就是5毛一个的烧饼吗?他有必要去向一个陌生人展示自己的可怜,有必要去博得一个陌生人的同情吗?不必要,一切都不必要,他没那么仁慈,仁慈得用自己的痛苦去治疗神棍的痛苦,以毒攻毒的确是对神棍最好的治疗,而对他,是痛上加痛,他是笨,但不会笨到去犯傻。

视线在长久的平行之后错开了,最终,西阳还是没有满足神棍的愿望,他只是用他的安详战胜了神棍眼中的亟不可待,他的安详足以证明他的闹心事儿是多么泛滥成灾,泛滥地只能靠安详向神棍证明,这一点,神棍可以作证。神棍是没有如愿,但没有如愿的他却摒弃了初始的愿望,也或许,西阳的安详早已满足了他从西阳的痛苦中汲取医治自己痛苦的良药。

自始至终,西阳抿嘴未言,没有任何的水汽儿从他的口中溜出,可他却感觉干渴难耐,是心火的灼热蒸干了体内的水汽儿,他胳膊肘撞了撞神棍,问道:“大师,有水吗?”

神棍眨了眨眼,身子另一侧拎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西阳,西阳接过,一口气儿将矿泉水瓶喝得瘪下去半截,咕咚坠肚的水柱将心火浇熄到可控范围,干渴稍减。西阳呼呼喘着粗气儿,看了看矿泉水瓶,说:“大师就是大师,连喝的水都比我高级,农夫山泉,有派头。”

“也就是你这个没喝过农夫山泉的傻小子认为我有派头。”神棍咧嘴一笑,苦中捡乐地笑,“你真以为你喝下肚的是啥农夫山泉吗?实话告诉你,这水是我从公共厕所的水龙头上接的,我可喝不起啥农夫山泉,那啥农夫山泉不是我这个层次能消费得起的。”

“我说呢,这高级水怎么和我平时在公共厕所蹭的水喝起来一个味道,原来是一个品种。”说着,水瓶举起,又是一通猛灌,下贱人喝下贱水,喝得踏实,喝得没有压力。

夜色在小心翼翼中逡巡,天桥水泥板上的身影突然就凋落的屈指可数。不过,神棍和西阳依然坚守着一席之地,也许他们不想离开,同病相怜和匿得知音完全有可能苟合出恋恋不舍,也许他们行将离开,两个大老爷们就算再怎么矫情也不至于难舍难分,毕竟矫情和恶心只有一步之遥,也许,并不存在那么多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无处可去,这座城市是大,不假,但大并不见得就不吝啬,吝啬地认为施舍给两人一顿饭,一张床都感觉是在浪费。

神棍的腿蹲得发麻了,他把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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