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说,小麦俨然是个准学生领袖,应该大受欢迎。现实截然相反。可可·香奈儿说:“我一向严于律己,那么,我为什么要宽以待人呢?”我们猜小麦应该读过这句话,然后抄在他的秘密笔记本里,每天睡前醒后默念一百遍。
曾经,一个跟小麦关系不错的男生在上公共课时拔下了一个备用音箱的插头,给手机充电。上课后,老师看见了很不高兴:“谁的手机?至于那么急吗?还用公家的电!拿走。”小麦第一时间冲上去,鞠躬说:“对不起。”我们都感叹,真是好兄弟,没的说。小麦从讲台下来,走到手机主人面前说:“下次别这样了,影响大家上课的情绪多不好。”其他专业的同学鄙夷的目光一起投向这位男生,我们班的人都面红耳赤。
没人理解小麦为什么这么做。
从此,小麦的日子不太好过了。宿舍和班级活动的人员组成名单里不再有小麦的名字,以往的熟人也躲着他。小麦常出现在诸如“冬季长跑拉力赛”、“十万单词默写大赛”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活动中。当小麦在凛冽的寒风里跑完5000米,蹲在地上咳嗽不止时,我们问一句没事吧,就嘻嘻哈哈地走开了。小麦继续我行我素地路见不平一声吼,别人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他还是要管,尽管我们都把他的话当成唐僧的碎碎念。
踽踽独行的小麦经常冒出一两句富有哲理的言论。比如“唯一让我感到后悔的事就是后悔”,“静静地沸腾吧”。一位客座教授来讲课时,让我们谈谈中国大学的问题。等大家都说够了,小麦摘下眼镜,淡淡地说:“大学教我们怎样融入现实社会,并用事实提醒我们必须融入社会,甚至告诉我们为了融入集体,犯错也不算错。我不愿意这样。”教室霎时安静下来。“他以为他是谁啊,独行侠?”下课后,一个女生忿忿不平地说。
之后,小麦无论做什么还是一个人。
那个冬天,我偶尔会不安地想,或许是我们错了。礼尚往来的互相照应,心照不宣的孤立隔离,在小麦是非分明的世界里无非是个笑话吧。每个人有自己的路,我们选择四平八稳地做群居动物,难道因此就在小麦面前高大起来了?年纪轻轻就适应了社会,这值得沾沾自喜吗?
春天来得很快,恋爱季的大悲大喜冲走了寒冬的沉重阴郁,连小麦都重新变得亲切起来。我们后来知道,他盼望着向教育科学院某个不知名的女生表白,盼了很久。
很明显,小麦的心情好了起来,重新回来打篮球。球场上总是挤满了挥汗如雨的男生,有点“把美好青春烧完”的意思。或许是精力过于充沛,球场上也摩擦不断。同学之间的小矛盾两句话就没事了,麻烦的是社会上的人也来借场子、拼场子,而小麦,又一次找上了麻烦。
据说那个中午我们班的abc同学和来自校外的路人甲乙丙打三对三。同学a不小心绊倒了路人甲,他摔得很难看,同学a一边道歉一边忍不住笑。于是路人甲怒了,喝令路人乙和路人丙上前威慑。在另一个半场玩的小麦这时杀进来,义正辞严地说:“他又不是故意的,你们想干什么?”路人甲乙丙先给了同学a一记耳光,又把小麦打倒在地。同学b迅速跑去保安室,同学c——当年闹出“充电事件”的人——突然爆发,冲小麦嚷:“本来没大事,你老瞎搀和什么啊!逞什么英雄啊你!”
小麦没能爬起来回答他。
目击者说保安来得还算及时,但都不忍心形容小麦挨打之后的样子。一个月后,教科院的文静女孩来找小麦,同学们告诉她,小麦退学了。女孩目瞪口呆。
是真的。伤愈之后,小麦终于潇洒了一回,把所有人的闲话和废话甩在身后,义无反顾地离开了我们。我和小麦最后见面是他来办手续,他很悲凉地说:“至少这次我能当个英雄了。”小麦走了,他的qq、msn、手机都停用,谁也联系不上了。又到新年时,班长给每个人发了一个笔记本,是小麦寄给大家的礼物,他已经工作了。小麦终究早我们一大步踏入了社会。
那时,我心里像是填满了密密麻麻的钢笔字,氤氲出一大片惨淡的蓝黑色。我以为一切该是另一个样子。他应该站起来,擦干净嘴角的血,说“我不怕你们,放马过来”或是“错的是你们”之类的话,哪怕还是要倒下去。可这里不是西部片里的小镇,小麦也不是除暴安良的侠士。同学abc讲起那天的经历,还气急败坏地说:“给他们买条烟,事儿不就平了,小麦太天真了吧!”
我想,原来那句“逞什么英雄”才是击倒小麦的重拳。
“我很理想化,我有英雄主义情结。”那时小麦这么说。
为什么没人告诉他,这样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