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是我的动词

时间:2016-12-30 10:58:45 

芜湖:14岁一天砸4吨石头

我出生于1970年大年初一晚上,父母是江苏的农民,我的到来使婚后8年未育的父母欣喜若狂,父亲给我起名“美萍”。也许就因了这个“萍”字,我的人生从此与漂泊有关。3年后,我又有了个妹妹。

然而,猝不及防的灾难的来临,过早而又彻底地摧毁了萦绕于我懵懂幼年的平静。1978年的7月18日,父亲因患皮肤病去江滨医院治疗,不幸被护士打错针,未及留下一言便冤死病床,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掩埋在屋后的荒地里,看着隔离我与父亲的土堆,心想,从此,我得靠自己了吧。

那时,常有个无恶不作的地痞上门骚扰母亲,母亲不得已带着我和妹妹一路漂泊。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一种叫希望的东西,陪伴我这一路犹如一叶飘零的行程。后来,我们在安徽芜湖马塘乡停住了脚步,母亲嫁给了乡里石矿上的采石工人,那年我12岁。

继父靠在山上开山采石来维持一家四口的肚子。小学五年级毕业后,我考上了芜湖市重点中学二十五中,是全村数十年来惟一考上重点中学的女孩子,去城里读书,可是要花钱的,继父焦头烂额,母亲长吁短叹。8月底的一天,母亲和继父又为我和妹妹的学费问题吵了个天翻地覆,继父朝母亲吼着:“我真后悔娶了你,两个“拖油瓶”拖死我了……”我和美华瑟缩在房间的一角,像两只惊惶不已的小老鼠。听着继父的吼骂,我心如死灰,不读书了!上山砸石头卖钱让妹妹读!

晚上,我拿着录取通知书来到家门口的河边,将录取通知书放在水面,第二天,我成了山上最小的采石女。那年我还不满14岁。

我砸的是“碗口石”,就是碗口那么大的石头。八毛一吨。我每天抡着10磅的大铁锤不停地砸,如果放炮炸下的石头多,一天可砸4吨左右,每天就可以得到3块钱的收入,钱一半给妹妹上学,一半补贴家用。一天一天,漫长而艰辛,五年过去了,我人生的花季就是在砸石头的叮当声中度过。为了多砸石头,我每天早上三四点钟就上山去和人家抢石头,晚上八九点钟才回家,我就像那只辛苦的精卫,一块一块地衔着石头,惟一不同的是,它是填恨海,而我是填生活。

说实话,那时我并不觉得有多么苦,因为,我们村里有个高中生,他有一木箱的书籍,见我爱读书,他便借了很多中外名著和各种杂志给我读,这些书丰富了我枯燥繁重的砸石时光。对我来说,瘦小的我,等收工之后,可以放心大胆地看书,然后在睡前写日记,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幸福。

17岁那年元旦前夕,我在山上出了车祸,一辆飞驰的拖拉机从我身上压了过去,我的右脚粉碎性骨折,身上多处受伤。继父和姑妈轮流用板车拉我去十多里外的医院治伤,那时看得最多的是天上的白云和继父佝偻的脊背。我在无望的期望中一次次泪眼迷蒙。

在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一本对我来说意义重大的书——《邓肯自传》,使卧床不起的我,开始思考我的生命意义,并体会到一个人的力量,将会是多么巨大。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站起来,去寻找我的希望。过了半年,我的脚竟然复元了,除了疤痕,什么后遗症也没留下。

1989年夏天来临,面对生病的母亲,需要钱读书的妹妹,还有一贫如洗的家,我做了一个大胆决定:出门打工去!父母坚决反对,他们宁愿一家人守在一起受苦,也不愿看到我一人在外受苦,而且,80年代末的打工族远没有现在普遍,出门打工似乎是一种不安分的反叛表现。但我去意已决。

永远记得1989年8月26日的下午,躺在病床上的妈妈在哭着,她的背后是即将远行的我,就在那天,19岁的我背着14本日记随着在上海宝钢工作的一个老乡大川哥,踏上了打工之旅,开始了我人生的第二次漂泊。

上海:我终于成为一个白领

我到上海后谋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个体餐馆当服务员,每月80元工资,80元呀!并且不用风吹日晒。第一个月我就给家里寄去70元,剩下10元买书和日用品。带我到上海来的大川哥对我很关照,情窦初开的少女恋爱了。在半夜里,我会快活地突然醒来,想着我已经不是一天要砸4吨重石头的小女孩了,我是繁华上海打工妹,是有人爱的,我就干劲十足。那些日子,在小餐馆里一干就是十多个小时,然后,就可以见到我的恋人。我以为这就是幸福。不久,我发现餐馆老板把馊了的面条和发臭的鸡头变着法子卖给民工吃。这样黑着良心赚钱,我看不下去,阻止不了,就炒了老板“鱿鱼”,我绝不能在这样的人手下干活。辞职后,遇到某时装公司正在招工。我想,学一门手艺总比帮人洗碗有出息。刚到时装公司,对服装一窍不通的我没少挨师傅的责骂,上班的第七天,师傅让我缝一件小短裤,我把前后裆缝错了,师傅拎起我的“作品”,胖胖的脸上挤满嘲讽:“侬穿裤子是不是也不分前后?”

我的脸在刹那间火辣辣起来,默默拆了裤片,重新缝。心里有个执着的声音在轰鸣:“总有一天,我可以做师傅的师傅!”高速平缝车不太好掌握,就在心神不定间,飞快缝纫的针扎进我的左手食指,针头断在指甲里,血滴在了布片上,师傅大喊:“侬眼睛瞎了?弄脏了布料侬要赔!”

在医务室取针头时,久忍的泪水终于倾泻而出。可生活不相信眼泪,哭过之后,我翘着包扎了的手指继续干活,疼痛在继续,信念也在继续。

我常常早上6点多就到了厂里,晚上10点多才回出租屋,回来后还要读一些书,写点东西,每晚总要熬到12点后才休息。在那些独居异乡的日子里,是诗歌与书籍芬芳了我一个又一个孤寒而无助的打工夜晚。

在那段背井离乡的日子里,几乎所有的恐惧和劳累都经历过。那时我租着一间农家的厨房,每月15元租金。下雨漏雨,刮风掉灰,有一次夜间回家还差点踩到盘缩在门后的一条小蛇。

有一天,我的一首处女作小诗《嫦娥》经《萌芽》的沈刚编辑推荐在《上海侨报》上发表了,我得到了平生的第一笔稿酬——5元钱。我把这笔钱仔细地放在笔记本的夹层里,从未舍得用掉。

那时的写作苦到极点,冬夜怕冷,就坐在被窝里,腿上垫着厚书埋头写,久而久之,脖子和腰背都酸疼酸疼,右手还长了冻疮;夏天,穿上长衣长裤对付蚊子,不但捂出了一身痱子,汗珠还常常在写作的稿纸上落下一摊水印。

从1994年开始,我开始陆续在《上海小说》、《现代家庭》、《上海故事》、《新民晚报》、《劳动报》等报刊上发表故事、小说。1994年夏天,《上海故事》和《劳动报》联合举办“打工在上海”征文,没想到,我的那篇《花娇》最后竟获得一等奖。在上海老八仙桥饭店领奖那天,上海电视台《文化风景线》的主持人和晶小姐在现场采访了我,和晶问我:“你是高中毕业出来打工的吗?。”“不是,我只读到小学毕业。”我很坦然地说。当场很多作家、记者先是愕然,继而为我热烈鼓掌。

与此同时,我也从对服装一窍不通的外来妹从组长提升为公司里的技术员,打工3年后的我终于扬眉吐气了!当初骂我的师傅也要听我的指示来生产,我成了300多人的时装公司里惟一的白领,一个既能写很多文章见报,又能在服装设计上独当一面的白领。

生活开始在我眼前显现它美丽又浪漫的一面,我有了成功的喜悦,也收获了一桩婚姻。和大川结婚后,我第一次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一个家。

1997年,我辞职,去了上海一家广告公司。1998年年初,一家知名杂志社面向全国招聘编辑记者。我既没有启事上要求的大学文化以上学历,也没有三年以上工作经验,但我有一腔希望。我将自己发表过的所有作品复印后邮寄给了杂志社招聘办公室,半个月后,我终于等来了杂志社总编室主任的电话,问我的简历。我实实在在地说:“我真正的学历只读到小学。”

几天后,我又接到杂志社总编室打来的电话:“4月14日前来本社面试。”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我的心快乐得真想大声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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