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强回家
作者： 陈纪刚
离别了家乡十五年的兰强决心要回川东北老家去看看，可是公司里的事总是使他放不下心来，只好把老婆留在公司。
司机开着“海马”向家乡迈进。车在飞奔，他仍觉速度慢，他巴不得马上下车，巴不得眼前就是离别了十五年的家乡。
他坐在车上，他的脑海里又回到了从前——
他出生在那贫穷的山沟里，在那里从上小学到高中，只因家庭太穷，高中都没毕业，更别说考大学了。在那山沟里，他有了曾海誓山盟的初恋，她就是他的同学，她的名字叫段英。他们曾手拉手，肩并肩，出现在小镇的街上，相伴在山里的小路上，人们都说他俩是前世缘分，天生的一对。但是这缘份被消逝了，天生一对的恋人却在他二十二岁那年分手了。段英被一个有钱的包工头看上了，那包工头财大气粗，有钱就使他们走在了一起，有钱就使兰强和段英这恋爱了几年的爱情桥断了，他那心中鲜艳的花朵就这样枯了，什么“爱你一辈子”，什么“永不变心”这些誓言都随着生活中的贫穷与富有而成了随风飘散的谎言，就由什么生庚八字不合而为借口分手了。兰强看着他的多年恋人被包工头手牵手，看着她坐上他的小车，看着他的段英穿上婚纱比她大十多岁的新郎一起拜天地。兰强的心碎了，他把和段英的共同留影撕得粉碎，他独自一人想起昔日恩爱的段英，他叹息，他流泪，他胸中燃着熊熊的怒火。他决心要报复，你包工头有钱，我穷小子要你的命。那天黄昏，他提着用胶壶装的汽油，他要去把做了新郎新娘的他们放火烧死。他愤怒地奔跑着，奔跑着。突然那崎岖的山路把他拌倒了，汽油壶甩得老远掉进了那数万丈深的陷坑里，他爬起来，看见不远处岩石上雕刻的菩萨，他想这是菩萨有意把他拌倒的，菩萨使他醒悟：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今天放火烧了他们，自己就成了杀人犯，国家有法律，杀人会偿命的。害了别人也会害了自己，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生养自己的父母。让她去吧！都是自己家庭太穷，出生在这穷山沟里。他走到菩萨面前：菩萨啊！人世间为什么这样不公道。有钱人财大气粗，妻妾成群。我兰强仪表堂堂，走起路来地球就要抖一抖，就是出生在这穷山沟里，就是生长在这贫困的家庭里，贫穷使我离开了学校，贫穷使我失去了朝夕相处的恋人。我为什么会贫穷，难道这一生就这样穷下去？就在这穷山沟里让我这双手老茧换新茧？就在这穷山沟里让我的青春伴高耸的山石？让我的青春伴悬崖飞流直下的泉水？我要走出这穷山沟，我要到大世界去，我要努力奋斗，要摆脱贫穷，要走上致富的道路。菩萨啊！我的愿望能实现吗？
兰强下决心要走出这穷山沟，他身无分文啊，出门要生活费和车费。怎样才会有外出的车费和生活费呢？这田地里的泥巴任他深耕细耙，就是不见钞票，生产的粮食也仅够饱腹。他苦思了好久，决定去向相居的人们借钱。他知道李表叔家前天卖了肥猪，他决定去向他借几十元钱。他走进李表叔的院子，几条大黄狗围着他叫。院子里的人没有一个动身来把狗赶开的人，幸好他带了一根棍子，才没有被狗咬身子。他厚着脸进了李表叔的家门，自己找凳子坐下来，他几欲开口，嘴巴就是难张。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结巴地红着脸：“李……李表叔，我……我向你借伍拾元钱到外省去做打工路费……”
话还没说完，在旁边的表婶大声说道：“我家没有钱。这几天炒菜都没有放油盐，买油盐的钱……”
兰强没等她把话说完，站起来立即走开了。
兰强又来到张大嫂家，张大嫂一家不知他来干什么，大家把他盯着，突然张大嫂冒出话来：“那些贼娃子偷东西还是要认人才干哟，兔子不吃窝边草啊！把我家的鸡偷去卖了进酒馆……”
张大哥插嘴道：“久走夜路总会碰到鬼。只要老子逮着了，把他龟儿捶死。”
兰强听他们这么一说，还怎么来向他们说借钱的事？这些不点名的话就是指向他的。自己没偷鸡还成了偷鸡的嫌疑人。他也大声附和：“捉住了贼把他龟儿脚手用刀砍了。我兰强祖祖辈辈没做个贼……”
兰强跑了大半天，走了十多家人，一分钱都没借到。他回到那破烂屋里，抱头痛哭。哭了一会，他擦干眼流，哭能解决问题吗？还得另想法呀！突然他脑子一闪，那半山悬崖上几棵板粟树上的果子去采集下来到市上可以换钱。这天他找了根绳子，套上铁钩往悬崖上攀登。有人大喊：“兰强，你不要命了？你还年轻，摔死了太可惜。”
兰强他好容易才凑足车费及生活费，他看了看这养育了他二十多年的穷山穷水，他背起包包一步一回头，他就这样辞别了生他养他的地方。
又到哪里去呀？金山银山在哪里？是朋友的来信，叫他到广东某城市，说到了哪个地方就会发财，就会改变贫穷。
现代化的火车把他带到了那座城市，可是并不是想象的那么如意，美丽繁华的街道上车来车去，擦肩的人群来来往往。那地上用眼看千万遍都没有看到钱。不是说这里就是金山、银山吗？原来这金山、银山只是一种幻想。这人群里怎么也有贫富的区别？有的富得流油，有的在街上乞讨求生。朋友讲得那么好，那么迷人，没有哪一个富翁等着他来到把他招为女婿；没有哪家企业有空缺让他兰强到来，使他摇身一变成为厂长，成为经理。
他身上的钱用光了，他又向朋友借钱，借了几次，朋友很不高兴了，这时的他真正知道美好的愿望只有足踏实地，用勤劳的双手来挣钱。
他成了一名鞋厂的学徒工。他在厂里干了一月，他得到了几百块钱的工资，除了生活费、房租费就剩那百十元钱，如果这样挣钱，这一辈子也富不起来啊。他想离开鞋厂，可是离开鞋厂又去找什么工作呢？他在鞋厂坚持干了一年，他觉得太累，最讨厌的是难闻的胶臭味。这一年下来就剩了两千多元。他焦急时，一个朋友告诉他，有个来钱最快的工作，那就是搞销售，如果顺利，两三月就能成百万富翁。朋友叫他销售什么“摇摆机”，要获得销售资格，自己要先买产品，然后又发展人来买产品。他万分高兴，怀着发财的远大理想，把二千元投进去，他买了那个“摇摆机”，他又去向他人介绍。可是不久，工商和公安取缔打击这种销售方式，他不但没有发财，还把辛辛苦苦挣一年剩的两千元丢进了水里，那“摇摆机”他自己用来把身子摇摆了几回，一气之下被他摔烂了。他又成了身无分文的人，吃饭都成困难了，饿了一天，实在难受又厚着脸皮向朋友借生活费。万般无奈，他又去找事干。几经周折，他被一老板聘为送货工，工资虽然也只有几百元，但包吃包住。他在这老板手下干了几月，又有近两千元的存款了。他爱看书报，他十分羡慕买彩票中奖的人，中奖者有中几千、几万、几百万元的，他希望他也靠中奖一夜暴富，他把辛辛苦苦的两千元投进去，可是他得到的只是一堆香皂、肥皂……最值钱的也就是那一把价值几十元钱的电扇。他气得连饭都吃不下，骂财神总是不保佑他。这一天他驾着迸贷的三轮车，他把车开进了一建筑工地的水沟里了，车摔烂了，车上值钱的货物被水泡坏了。幸好，他只是脚被刮了一道小伤口。老板气得直摇头，给了他二百多元钱，他就这样被老板辞退了。他又没有了工作，身上的这点钱能吃住多久？他仰天长叹：天公呀！我的运气为什么总是不好？什么时候才能交上好运呀？他十分焦愁，拖着步子来到一园子的树下坐下来，叹气！叹气！他又叹气！他在这里看见了前面有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在捧面哭泣，哭得是那么伤心。那女孩子旁边有瓶子装的是什么呢？他走过去一看是剧毒农药敌敌畏。女孩子为什么事哭得这么伤心呢？难道还要把这敌敌畏灌进肚子里？这敌敌畏进了人的肚子里人的生命会终止的。女孩子哭了一会，拿起瓶子准备往嘴里灌了，他走过去，用手抢了那瓶子说道：“你年纪轻轻，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那女孩子哭着说：“大哥，你就别管我，我活着不如死了。”
“有什么难事慢慢讲，也许我能帮到你。”
那女孩子止住了哭，她讲起了她的经历。她也是四川人，家中父母病在床上，还有个在读初中的弟弟。她外出打工两年，每个月省吃俭用把剩下的一两百元钱全部邮给父母，如果她不邮钱回家，病痛在床上的父母就没有钱买药，读书的弟弟就没有生活费。昨天归了工资，晚上几个工友邀约打麻将，从不赌博的她把几百元工资输光了。她哭泣着向几位工友借钱，她们不但不借钱给她，她反而还被嘲笑。真不该参与赌博啊！生无分文，又没有了生活费，哪里来钱寄给父母啊！
他听了女孩子的哭诉，他向她讲：“妹妹！你不要伤心难过。我也只比你大三岁。我们是家乡人。我出来打工之路也充满坎坷。不要为钱拿生命来开玩笑，人的生命只有一次。钱只有靠勤劳和智慧挣来，那种想一夜暴富的思想观念是梦想。天下靠中奖的人一夜暴富的是有，但也是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的人，靠赌博和违法收入来暴富最终走上绝路一条。哥借给你二百元钱邮回家吧。再不要去赌博了。”
他和她就这样认识，他俩就这样走到了一起。他俩一同进了一家鞋厂，遵守厂规，安心工作，虚心好学。他们知道了出来打工不是得到一种享受，不是来作客的，不辛苦不劳累那个老板会白白地付工资？如果有那样的老板，工人不劳而酬，这老板也会破产的。他俩从生手学徒工到技术工，从生手学徒工成了师傅级别，他们这样干了三年，老板给他俩的工资一涨再涨。他俩省吃俭用，从不乱花一分钱，他俩有了存款了。这老板的企业也变大了，要更多的工人，他俩介绍了很多人进这家鞋厂，他和她都成了高级管理。他俩在这家鞋厂又干了三年后，俩人商议租房接货，自己来单独加工半成品。他们要自己来干番事业，起初只招有十来工人，厂房也很窄小，机器设备也落后，逐渐生意畅通了，他们所得利润大部份用于这小小的加工厂。一年、两年、三年……现在他的车间厂房宽大了，他的机器设备齐全了、先进了，他的工人几百人了。他们自己设计，生产的鞋子样式新，十分美观，他的客户也多起来了。他们的产品除了销往国内，还漂洋过海了。他们真的成了老板了，有上千万的资产了……
车子行了几十小时到家乡了。这就是他别了十五年的家乡，那窄窄的坑坑洼洼的机耕路车实在无法行驶了。车就在这地方停下来，他下了车，一群孩子围了过来，这里就是他童年读书的学校啊。这教室还是那样陈旧，还是那样的低矮的土墙瓦房。上课的铃声响了，孩子们好奇地围着不愿走开。老师出来了，兰强一看这就是自己的启蒙老师陈老师啊，年近六十的陈老师教书育人近四十年。兰强被请进了学校办公室，这学校仅两位老师，学生就二十来个。师生十多年未见面了，今天见面很高兴，陈老师说：“兰强啊！你成了大老板了。我教出了你这样的学生，我也感到自豪。”
“没有老师的辛勤教育，也没有我的今天。看到生我养我的家乡，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我心里很痛。这次回家来，我愿出资为村里把这条公路修好。把这陈旧的学校改建。”
老师听了感动得流泪了，他打手机叫老支书到学校来一趟。兰强和老支书见面了，兰强说他出资把村公路修好，把学校改建，老支书也非常感动。
那个十多年前的孤独穷娃娃兰强回家了，早就听人讲他现在成了大老板，这山沟小村里近百户人家轰动起来。又听说兰强要出钱给村里修公路，还要把那学校改建，大家不完全相信。第二天高音喇叭里通知全体村民到学校操场开大会后大家就高兴了，相信兰强捐款是真实的。这天几百人坐在操场上，台上坐着村干部，老支书向大家介绍了兰强致富不忘家乡的感动之举，并请兰强上台讲话，兰强走上主席台，大家掌声不断。兰强向大家说：“各位乡亲，是党的英明政策，让我这个生长在山里的穷光棍走出了山村。我到了沿海，打工路上历经艰辛。通过努力，闯出了一条路子，成了老板，今天我变富了。我富了忘不了生我养我的地方，我愿出资八十万给我们村修公路，改建学校。”他讲到这里，大家掌声不断，掌声停下后他继续说：“修好公路山上有很多资源能得到开发，愿这条路是大家的幸福路、致富路；学校改建好，让孩子们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希望孩子们好好学习，长大成为建设祖国的栋梁材。我的那八十万元昨天已转到村委会帐上。”下面又是一遍掌声。他继续说：“我回家就一个星期就要转广东，修路和改建学校还要辛苦大家。我今年春节争取回来和大家一起过年，看看新修的公路，看看新建的学校……各位，你们家中现在还有什么困难，我兰强能帮助的尽量帮助大家……”
乡亲们围着兰强，都要他到家里作客。兰强走进了山沟里，走进了那陈旧老屋院子。他对张伯伯、李大娘这些孤寡老人每人捐2000元；对文老二、刘老四等几家生病特困户他给每家也捐2000元。孩子们啊！把他围了又围，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他抱了一个又一个，他给每个孩子100元红包。
大家都夸兰强这娃娃能干、义气。这山沟里到外省打工的人上百人，成了大老板的也只有兰强。这数百人中也有挣了钱的，但像兰强这样慈善、仁义的人太少了。
还有两天兰强就要走了，乡亲们最大的心愿就是请兰强吃顿家乡饭。几十家人都来请他，由于时间短暂，每家人的饭他不可能都吃到。凡是请兰强吃了饭的人都感到高兴。
这一家人守着请他到他们家作客。他们就是她初恋的未婚妻段英父母，一切的一切都过去了，尴尬的场面也不存在了。兰强曾喊了他们几年爸爸妈妈，今天又怎么称呼两位老人家呢？
“强啊！你就算我们的一个干儿子吧！”两位老人讲出了这样的话，就跟随干爸干妈进了他们的家。进得家门，屋里有位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初恋人曾手拉手的段英。他们十多年未见面了，她嫁给了那个包工头婚姻并不幸福。那包工头把她玩厌了，又有了新的女人。她就像一双穿烂了的鞋子。他不准她离婚，他又不和她同房，每月他只给他定额的生活费及零花钱。包工头的事业也不顺，“豆腐渣”工程民愤极大，好多处工程又不合格，他陷入经济危机，银行里负债累累。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这包工头吃了过量安眠药，再没有醒转来了。段英成了名副其实的寡妇。
她向兰强讲起，她说以前的一切都是受骗上当，都不是她自己的意愿。她哭了，她后悔地哭了，哭得那么伤心，她不知道该怎样来重新架起这断了的爱情桥，她多么想得到他的谅解，要是这一辈子还能生活再一起多好啊。她知道兰强至今没有孩子，也许是新夫人没有生育能力，她说：“强，我愿意给你生个儿子！但我不破坏你现在的家庭……”。
兰强听了她的话，知道这都是钱起了作用，今天我有了钱，就有了高地位，当年我孤独贫穷你狠心离开我。今天你愿给我生个儿子，就是暗地里给我做小老婆，要是我兰强还是那样穷你会有这心愿吗？他感到好笑，他没有答应她的要求，他起身就要离开了。两位老人把他拦住，兰强说：“爸，妈，你们认我这个干儿子，我这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孩子就把你们当亲生父母。我一定孝敬你们。”他说着从身上摸出二千元钱，给二位老人。二老感动得双泪直流。吃了晚饭，二老又说：“强，我幺女珍珍今年才十九岁，中专快毕业了。你把她带到身边吧！脸儿比她姐还长得乖……”
兰强听到这里他再也不愿听下去了，他犟着走出了这个家门。他想山里的人思想还是那么陈旧，做事那么草率，把女儿当牲畜来对待。他不仅要出钱改变山里的落后状况，更要设法改变山里人的愚昧和不一些文明的陈旧观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