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野鸡车”兜生意
20世纪20年代初,一个深秋的夜晚,在上海最豪华的礼查饭店(今浦江饭店)门侧,停着一部日本黑龙牌旧轿车,车上坐着两个人。那开车的叫徐阿弟,另一个叫周祥生。此时,他们都毫无倦容,注视着灯火辉煌的饭店大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像在等什么似的。等了一会,徐阿弟有点不耐烦了,向周祥生递上一支香烟,拍拍他的肩膀,像开玩笑地说:“老板,怎么?不去兜生意?”
周祥生点着了烟,苦笑着说:“咳!跑遍整个上海,像我这种跑街兼副手的‘野鸡汽车’老板,恐怕很少见吧!兜生意?你看,那些进进出出的人,几乎都有自备汽车,怎么兜呢?我现在是在等一个中档的醉客,他坐黄包车怕失身份,叫外国车行的汽车又嫌价钱太贵,如果兜这样的头寸,保准不会落空!”
周祥生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饭店门口。不一会,饭店里果然出来了一个醉醺醺的外国人,他踉踉跄跄地来到周祥生车旁,敲敲车窗,用英语问:“出租汽车?”
周祥生当过几年西崽(即饭店服务员),一般英语都能讲讲。他一听忙跳下车,打开后座车门,边鞠躬边用英语回答说:“是的。先生请!您上哪儿?”
那洋醉汉上了车,晃动着身子,从袋里摸出一张钞票,晃了晃说:“我要兜风。兜好了再回家,我会告诉你的。”
周祥生知道,这种洋醉汉是不会少付车钱的,只要兜得他感到满意,这个晚上就不用再去找第二位客人了。他拿了曲柄,到车头前面发动了引擎。汽车越过外白渡桥,由外滩拐进了南京路。洋醉汉谈兴颇浓,一路上问长道短。周祥生不断运用他的洋泾浜英语,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当汽车驶过西藏路(今西藏中路),开到静安寺路(今南京西路)时,周祥生看到了跑马厅的大楼(原上海图书馆),他灵机一动,从口袋中掏出几张赛马入场券送给了洋醉汉,告诉他明天这儿赛马可以买马票,若是运气好,会得到几千块的头奖。洋醉汉高兴地收下入场券,说:“明日中奖,一定再坐你的车兜风。”
第二天晚上,周祥生、徐阿弟两人又把车开到礼查饭店门口,看看辰光还早,他们便在车内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忽然,有人在敲车窗玻璃,周祥生睁开眼睛一看,正是昨晚兜风的洋醉汉。他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笔挺的西装,十分精神,笑眯眯地说:“朋友,你给我的入场券,我去买了马票,真的中了头奖,发了一点小财。好吧,以后我的朋友都坐你的车,你晚上不必再去兜别的生意了。车钱先拿去。”他递上一张美钞,又摆了摆手,说:“不要找了,多的作为你们夜宵酒钱,也算是我的一点彩头。”
这天晚上,周祥生十分高兴。当送走洋醉汉回到家中后,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觉了。他想:我这辆“野鸡汽车”,是靠自己出五百块、借五百块买下来的。用这种破车兜生意,眼下日子虽然还过得去,但自己不会开车,每天收入要和司机徐阿弟对半分账。车子越开越坏,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了一堆废铁!怎么办呢?忽然,他脑子里一亮:这次用赛马入场券招来了洋顾客,何不请他订长期包车,就可以先收一大笔钱了。如有这么几个户头,自己就不必每天风雨无阻地在马路上兜生意,可多积一点钱还清车债;然后,整修旧车,买进新车,找个地方开出租汽车行……周祥生越想越高兴,仿佛自己已坐在车行的账桌旁,银元、钞票不停地向桌上飞来。
事情很顺利。第二天,洋醉汉不但答应长期包周祥生的车,而且拍拍他的肩膀说:“阿祥老板,你慢慢会发财的。不是吗?我坐你的车去买马票,一下得了头彩!”他还答应再介绍几个朋友也包周祥生的车。
就这样,没过多久,周祥生不但还清了借款,而且又从汽车行用分期付款的方法买进了第二辆美制汽车。这时,他堂弟拿出一千块来拼股,周祥生又买进第三辆车子,在东大名路正式开设了出租汽车行,起名叫“祥生汽车行”。只有一年多光景,周祥生真的成了老板。
2.“借鸡生车”大生意
上海的汽油生意,一直是由外国人开设的“美孚”、“德士古”、“亚细亚”三家垄断的。到了20世纪30年代,世界性经济恐慌也影响了上海,三家公司不得不一再降价出售,后来甚至买一桶送一桶,还可先用后付款。
这时,周祥生生意越做越大,已有三个出租汽车分行了,但他对这股跌风有点吃不准。汽油便宜,租车费自然随之下降,坐车的人却没有增加,自己该如何办呢?
这天午饭过后,周祥生正看一张《申报》,无意中瞥见经济栏中的外汇行情。这时,他猛地想起最近认识的新顺记五金行副经理李宾臣。这人专门和外国人打交道,对外汇、外货十分在行,不妨请来商量一下。主意打定,他立刻吩咐账房写一张请柬,邀李宾臣晚上来家吃便饭,并告诉车行,按时派一辆新雪佛兰汽车去接。
当晚,李宾臣来到周家。酒至半酣,周祥生便谈起汽油兜售的事情,李宾臣眯着醉眼,沉吟了一会说:“祥生哥,依我看这是你发大财的机会到了!”
周祥生抓抓头皮说:“老兄,油贱车租也低,发财从何说起?”
李宾臣见对方不解,压低声音说:“祥生,据我所知,如今外钞和银元的比价变动,美钞结价要上涨,趁目前比价还低,可先吃进一批货……”
祥生递过去一支三炮台香烟,并替李宾臣点着,说:“宾臣兄,你是说汽油吗?”
李宾臣吸了口烟,缓缓地说:“那是小意思。你不知道,目前美国的几家汽车公司,货都卖不出去,可以预付二成订金,两年结清。我的意思是你应趁这个机会,买进四百辆雪佛兰汽车。”
周祥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百辆雪佛兰要几十万银元!就是连我周祥生一起卖了,也凑不出这么多钱呀!他怔怔地看着李宾臣,不出一声。
李宾臣呷了一口酒,微笑着对周祥生说:“我李宾臣从来不开玩笑,绝不会让朋友上当,你放心。至于钱,我先借给你三万银元,你拿这钱到花旗银行做外汇押款,由他们担保付给通用汽车公司二成,余款等汽车到手后分期付清。你看着,美钞不久就要回升了。”
周祥生踌躇不决地喃喃自语:“不过外国人也不是傻瓜……”
李宾臣笑着说:“当然不是,而且很聪明。祥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通用的雪佛兰因生产过剩,在国内哪怕先用后付款,也购者寥寥。现在他们用这个办法向国外推销,实为上策。至于美元升值只是对外,我们赚的钱是中国客户的银元,与之不搭界,他还巴不得你多买呢!”说着,他又凑在周祥生的耳朵边小声地说:“等升值以后,你只要抛出一百辆,本钱就可全部收回,赛过白得三百辆车子。这样的好事你不敢做,真是上海人说的憨大了。”
周祥生听得心中发痒,可又忽然想到:李宾臣是五金行业最精明的角儿,放着这样大的财不发,反而借巨款给我发财,这就不合情理了!于是他转个弯子反问:“宾臣哥,依你所言,小弟岂不是坐享其成了吗?”
李宾臣听了,哈哈大笑,说:“祥生,你以为我在做傻事吗?不!实话对你说吧。我如果开汽车行,就有权向花旗银行申请贷款购车,可我偏偏是五金行业,这笔生意只好让你老弟做了。不过,我这三万银元也不白抛,到时收回已变成美金。现在,你懂了吧!”
周祥生一听,疑虑顿消,兴奋地斟满了酒,敬给李宾臣说:“不管怎么说,总是宾臣哥帮助小弟。请!”
果然如李宾臣所料,周祥生分四批订了四百辆雪佛兰轿车,付了第一笔款后,美钞和银元的比价就逐渐上升。从原来的一百银元换四十五元美钞,到第四批结价时,已是一百银元比二十四元美钞,差不多涨了一倍。这时,只有周祥生手里有几百辆新车,很多同行纷纷前来商量能否转让一些给他们。周祥生此时踌躇满志,正想抬高价格赚一票。恰巧,这天李宾臣来看周祥生,听说这事,立即对他说:“你千万不要抬价,而且还要比‘通用’进口价低一些,捐好牌照后再卖给同行。”
周祥生有点迷惑不解,说:“卖便宜一点,这意思我懂,你是要我联络同行感情。可是新车一但捐牌照,再卖出去就只能算旧车。买来的新车当旧车卖出,他们会当我有神经病呢。”
李宾臣诡秘地笑了一笑:“祥生,‘通用’在上海有专门经销的利威洋行,新车完全由他们独家经营。你如果将新车原样倒卖出去,洋行告到工部局,这些车就要被没收了。如果你捐了牌照,只要向买主声明,人家还是当新车买。卖捐了牌照的车,只是过户,洋行睁着眼也没办法。”
周祥生对这位五金行业的老兄,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同时也学了许多在上海做生意的门槛。如今,他觉得将来和他竞争的对手,绝不是原来的那些中国同行,而是一些实力雄厚的洋商,出租车行必须认真对付才是。
3.竞争对手抢生意
周祥生在这次汽车买卖中,不但添了大量新车,而且还赚了一笔钱。当时,洋商车行排挤华商车行很厉害,租界当局也故意刁难;华商的一些车行,最多也不超过二十辆车子,都处在奄奄一息的状态中。然而,周祥生奇兵突起,同行们为之精神一振,就公推他为上海出租汽车同业公会会长。不久,车行扩大为“祥生出租汽车公司”。祥生公司一成立,就和美商云飞出租汽车公司进行了一次较量。
云飞公司的老板戈尔特,不但颇有心计,而且有独霸上海出租汽车行业之野心。当周祥生没有发财添购车辆时,云飞公司已拥有八十多辆轿车,成为上海最大的出租汽车公司。
周祥生买了雪佛兰,忽然超过云飞公司,这使戈尔特十分恐慌。他找来几个股东,商量怎样对付周祥生,结果决定采用车租减到祥生公司的二分之一;常用客户可以供应专车,随叫随到,不付现款,月底结账,希望以这些优惠办法招徕乘客。
这样一来,果真吸引了不少乘客。祥生公司受到冲击,营业额逐渐下降。
周祥生面对云飞公司的攻势大为不安。这天他吃过饭,在家中想对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好主意,便想打电话约李宾臣来商议,偏偏又把电话号码忘了,好容易找到打过去,人又不在。他有点气恼,嘴里自言自语道:“打个电话方便,记号码却不容易。”谁知这一句话,突然触动他的灵感,他想:现在都是电话叫车,如果我弄个极容易记的叫车号码,人们不需查找便记住,这不就有了优势!主意打定,他立刻坐车赶到电话公司找营业部主任索雷。
出租汽车行离不开电话,由于这个原因,周祥生一向对电话公司上上下下应酬得十分周到,特别是索雷,周祥生常请他到上海的有名酒家小酌。因而,索雷对周祥生十分友好,只要周祥生请他,有请必到。眼下,他见周祥生驱车而来,便高兴地迎上去说:“密斯特周,今天我们到哪里去?”
周祥生心中暗笑:哈,这个老饕果然又想吃白食了。于是他说:“索雷先生,我今天要请你吃一样新奇的佳肴。坐上我的车,上南京路新雅大酒店。”到了新雅大酒店,他们在楼上单间雅座坐定,周祥生吩咐来一客全味的“龙虎斗”。索雷是通华语的,大惑不解地问:“密斯特周,什么叫‘龙虎斗’?”
周祥生神秘地笑笑,说:“索雷先生,你不要急,等一会看了便知。”周祥生吩咐跑堂,拿上活物过目。不多时,只见一个厨房操刀手拎两只铁笼上来,说:“请周老板过目。”
索雷不看还可,一看吓得跳了起来。原来,一只笼子里装的是一条白花花的蛇,另一只笼子里是一只十分肥壮的猫,正在乱叫乱跳。索雷有点气愤地说:“密斯特周,这饭店在开什么玩笑!”
周祥生让索雷坐下来,说:“索雷先生,你这个老上海,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今天特请你开开眼界。这是广东名菜,‘龙’是蛇,‘猫’是虎,这两样东西杀掉烧成一只味道鲜美的羹,就叫‘龙虎斗’。”索雷听了,只苦笑着摇摇头。
不一会,一大碗喷香的“龙虎斗”送了上来。索雷知道这是用毒蛇和猫烹制的菜,迟迟不敢举筷。周祥生知道索雷余悸犹存,就拿起汤勺盛了两碗羹,每人一碗,自己先吃了起来,并说:“索雷先生,趁热吃,这菜要吃热的才鲜美。”
索雷见周祥生吃得有滋有味,胃口被吊了起来,舀了一调羹试试,果然肉嫩味香,味道不比一般,禁不住竖起大拇指,连声称赞说:“奇迹,奇迹,中国菜天下第一!”两人对酌了一会,索雷问道:“周先生,今天你为什么请我吃这奇怪的‘龙虎斗’呢?”
4.绝妙广告好生意
周祥生点燃香烟吸了一口,说:“因为我要你解释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说说,上海最大的出租汽车行有几家?”
索雷不假思索地说:“‘云飞’和‘祥生’两家!”
周祥生故显愁容说:“索雷先生,‘云飞’是龙,我斗不过它。它后台硬、本钱大,敢杀半价放账,你说我会不会被逼得关门打烊?”
索雷一边贪婪地吃着蛇猫羹,一边满有兴味地说:“周先生,不会不会。他是龙,你就是虎。上海人不是称汽车是‘市虎’吗?你养了几百条‘虎’,大可以斗一斗。”
周祥生摇摇头说:“不行!龙居上,虎在下,斗也输,不斗也输。唉!我周祥生中国朋友一大群,可惜都不能让我如虎添翼!”
索雷随口说:“是呀,我也一样,真所谓爱莫能助。我管装电话,可装电话有什么用?如果有用,闲话一句。”
周祥生正等他这句话,就情不自禁地说:“索雷先生,有用有用,电话就是翅膀。只要你装电话时给我一个好的号码,本人就感激不尽了!”
“好的号码——Goodnumber!”索雷懂了,“密斯特周,你是要一个叫汽车容易被记住的电话号码,是吗?”
周祥生说:“对。比方‘云飞’是30189,谐音是‘三人一杯酒’。不过我还嫌难记,碰上滴酒不沾的乘客就不一定记得住。我的号码要简单易记。”
索雷听了心里一动,他手头确有一个很不错的整数号码,但他想不能这样一顿“龙虎斗”就轻易给他,便摆出为难的神情说:“要一个整数号码,我动动脑筋也许能办得到。不过这事不是我一个人可以作主的,否则公司里别人会有意见。”周祥生知道索雷想得一些好处,便当场答应一定给优厚的酬谢。
索雷这才微微一笑说:“密斯特周,你们中国人不是常自称四万万同胞吗?我给你个四万号整数的号码如何?”
周祥生听了真是喜出望外,他脑子一转,连将来怎样用这个号码做广告的词句也想了出来:“四万万同胞打四万号电话”,这太妙了!
出租汽车行业的一场“龙虎斗”就这样开始了。周祥生包下新雅大酒家全部酒席,宴请电话公司几百名职工,这手面大得吓人,一直在上海市民中传为美谈。
戈尔特听说祥生公司有了“40000”号电话,开始不以为然。后来见报纸、电台、车站,乃至他的汽车车身,都漆上“40000”几个阿拉伯数字,十分醒目;这还不算,周祥生又印了几万张写有“四万万同胞请打四万号电话,祥生汽车随叫随到,竭诚服务”的纸条,张贴到商店、旅馆的电话机旁。戈尔特这才有点警觉起来。
云飞公司的租费减半,原属临时之计,不久又提升车价,失了信用。如今被周祥生这样一弄,乘客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云飞公司的营业额一落千丈。
戈尔特终于猛吃一惊,他想:这家伙比我棋先一着,也怪自己疏忽大意!于是,他在大西路(今延安西路)租地盖起大厂房,添购了二百多辆新车,并大登广告,可已经晚了。
当时国难当头,人们对打“40000”号电话感到特别亲切,要叫车就找祥生公司。从此,云飞公司就一蹶不振,生意十分萧条。最后,戈尔特因上海战事即将爆发,便趁机下台,连车带人盘给了中国人,自己悄悄回国去了。于是,周祥生就成为上海滩的“出租车大王”。
(责编/邓亦敏 插图/陈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