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阳春三月，艳阳高照。
每年一度的蟠龙镇庙会已拉开帷幕，四面八方的艺人商贩纷纷赶至，一时间大街小巷人如潮涌，热闹非凡。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站在一家茶棚外的石墩上，他双手环抱在胸前，长得还算俊俏的脸上透着几分机灵劲。少年那双溜溜乱转的眼睛不停地扫视着过往的游人，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这时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闯入了他的视线，少年吁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迅速跳下石墩，悄悄尾随中年文士而去……
镇外蟠龙湖畔，少年隐在一堆乱石后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打开。“金子！”他一时目瞪口呆，“不是看花了眼吧？”他晃晃脑袋，使劲揉揉眼睛，没错，满满一袋全是黄澄澄的金子。“我的亲娘奶奶，发财啦！”少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他赶紧扎好袋口，刚要起身忽然又停住。“不行，不能全交给怪老头，我得先克扣一点。”主意打定，少年先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接着慌忙打开钱袋掏出两个金疙瘩埋在石堆下面。
“我回来了，今儿个收成极佳！”在离居住的茅屋还有七八丈远处，少年便扯着嗓子喊开了。奇怪，屋里没回应，难道老头又喝迷糊了？少年挠着头走到门口推开门，屋里除了脏乱的桌凳床铺外，哪有怪老头的影子。“这老头……”少年把钱袋丢在桌上，他抱起桌上的水壶仰头灌了几口。
沙沙的走路声从屋外传来，“可能是老头回来了，今天管保这老家伙乐得合不拢嘴。”少年边自言自语边用手抚摸着那袋金子，脸上的表情甚是得意。
门“吱”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身影堵在门口。“回来……”少年刚想调侃几句，可他看清来人样子的时候吓得“哎呀”一声躲到了桌子后面。他一手按着桌面一手护着钱袋子和来人对峙着，心里直叫亲娘奶奶。
原来来人正是在庙会上遇见的中年文士，他倒背双手，面无表情地一步一步向桌前走来。“你……你是谁？”少年浑身哆嗦着说：“你想干什么？”
“小蟊贼，敢偷到我身上！”中年文士冷哼一声，一翻手把两个金疙瘩和几块碎银放在桌上。“我一路跟踪过来，就是想捣毁你的贼窝。”他猛一拍桌子喝道：“快交代，你的同伙藏在哪儿？”
少年暗道完啦！这下全漏了，就连私藏了多年的小金库竟也被人给抄了家。不过眼下顾不得心疼，看这家伙气势应该是来者不善，得赶快脱身才是。于是他眼珠一转说道：“我的同伙是吗？我这就带你去找！”话未说完猛地将桌子掀向中年文士，随后闪身门口“嗖”地蹿了出去。
少年刚逃到院里，中年文士也飞身跟了出来。“想从我手中逃脱？”他一个腾跃落在少年身后，脚未沾地手已探出，五指成爪，直扣向少年肩窝。少年“哎呀”一叫，低身侧移，竟躲了过去。“金光流星步！”中年文士一愣，“这步法你跟谁学的？”
“什么金光银光，没空跟你闲扯，走了。”少年趁机朝着不远处一片小树林撒腿狂奔。“如此更不能让你跑掉了。”中年文士脸上一凛，遂腾身追去。几个起落，已至少年三尺以内，“看你如何逃脱！”他冷笑一声，凌空一脚踢出。眼看少年就要中招，忽然一道劲风由树林深处直射向中年文士，使他不得不收脚闪躲。
“什么人在暗中偷袭？”中年文士面带怒色地喊道：“有胆量出来一战，藏头露尾只是鼠辈伎俩。”他边骂边慢慢向小树林靠近着，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剑。少年趁机退到一边，脸上充满好奇地看着已踏进树林的中年文士。
就在这时，一只手揪住少年的耳朵一拧。少年“哎呀！”猛回过头，“哎，怪老头，你怎么……”他话没说完脑门上又挨了一巴掌。“傻小子，还不快跑，等着他回来抓你呀！”怪老头瞪了他一眼，拉着他朝湖边跑去。
2
微风徐来，平静的湖面波光起伏，一叶小舟随波飘荡。船头支着一口铁锅，锅里热气升腾，一个少年正往锅底的炉口里填着柴禾。“兴兴，鱼还没炖好呀？”一个须发灰白的邋遢老人半躺在船舱里焦急地叫喊。“快了，再等会儿！”名叫兴兴的少年不耐烦地白了老人一眼，他正是那日行窃差点被抓的那个少年。
“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兴兴使劲吹了吹锅底的火，有些不高兴地嘟嘟道：“在水上都漂了三天了，闷死啦！”
“你还抱怨呢！要不是你小子功夫不到家被人追到老巢，我们至于这样躲藏吗？”邋遢老人拿起酒葫芦抿了口酒，他微闭双眼，不再搭理兴兴。
兴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当时已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了，谁知道碰上了高手。”“高手？”老人翻开眼皮瞥了他一眼，“你小子也就是‘井底之蛙’，凭那人的身手在江湖中顶多是个二流角色罢了。”
“那一流高手是什么样的？”兴兴好奇地问道。
“也罢，今儿个我就给你讲一些江湖上的事情，就当给你解闷啦。”邋遢老人咂了口酒，抹着嘴巴思考了一会开始慢悠悠讲起来：
纵观天下武林，能称得上第一高手的要数当年“圣剑门”创派掌门人“云霄剑客”——闫和夫，他凭借一套“云霄剑法”独步武林。据说，他使用的是一柄通体晶莹的白玉短剑，此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最神奇的特点就是杀人不见血，但凡死在白玉剑下的人伤口都没有任何血迹。
仗着闫和夫的威名，圣剑门很快发展成一个弟子数千人的大门派。由于闫和夫中年成家，尚无子嗣，为了让这创之不易的门派在江湖中永世传承下去，他只得在众多门徒中挑选了两个资质出众的弟子，打算授其衣钵，将来择其一继承掌门之位。
这两个被选中的人分别是“闪电剑侠”王鹏飞和“霹雳流星”刘勇。二人在师父的悉心栽培下，武功和剑术突飞猛进，闫和夫甚是欣喜。就在十五年前，年近六旬的闫和夫喜得贵子，大喜之下的闫和夫欲携妻子归隐田园。于是他给王鹏飞和刘勇二人安排了一场比武，胜者继任掌门之位，传其白玉短剑。
比武地点定在了后山的祭剑崖，二人从早晨一直战到红日西坠。最终刘勇体力不支败了半招，圣剑门第二任掌门理所当然落到了胜出的王鹏飞身上。然而就在新掌门人接任大典的头一晚上，一个足以轰动江湖的消息传开：刘勇下毒害死闫和夫夫妇，盗走白玉短剑。
一时间，这件事在整个武林沸腾开来。王鹏飞处理完师父的后事，登上掌门之位。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全力追查本门败类刘勇的行踪，为圣剑门清理门户。王鹏飞当众立下誓言：无论天涯海角，一定要手刃这个恶徒，夺回白玉剑，以祭师父英灵。
十五年来，圣剑门在王鹏飞的带领下日益光大，也算没有辜负师父的在天之灵。与此同时，他也一直没放弃追查刘勇行踪的任务。可是从那以后，刘勇仿佛凭空消失一般，江湖上再无他的踪迹。
讲到这儿，邋遢老人悠地闭口，他仰头喝了口酒，苍老的脸上似乎有淡淡忧伤之色。“那后来呢？接着讲啊！”正听的意犹未尽的兴兴不禁凑过去催促。邋遢老人一下子揪住他耳朵，“后来王鹏飞继续派圣剑门弟子各处追查，他的师弟‘啸剑书生’邱金刚查到蟠龙镇，不想被一个不开眼的小贼盯上。再后来还讲吗？”
兴兴揉着耳朵，恍然大悟道：“原来那人是圣剑门的，我看也不怎么地。我跟他交手时用上了你教我的‘老鼠戏猫’，而他却说是什么‘金光流星步’。”
邋遢老人一愣，面色逐渐凝重起来。“看来……”他摇摇头，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你怎么了？”兴兴一脸茫然地问。此时，他俩谁都没注意到，百丈外的一艘木船上，一双犀利的眼睛正盯着他们……
3
兴兴搞不明白为什么怪老头突然又急着上岸，而且上岸后并没回茅屋，两人直接沿着一条隐蔽的湖边小道疾步走了下去。兴兴几次想开口发问都被怪老头打断，“该让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怪老头眼神中满是严肃。
“咱们歇会儿吧！”又跑了一阵，兴兴一屁股坐到地上，“我累的实在跑不动了。”他呼哧呼哧地喘着又问：“你到底要干什么？跟狼撵一样。”怪老头此时也是气喘吁吁，他东张西望了片刻忙抬脚踢踢兴兴的屁股，“快起来！现在没空给你细说。”
兴兴撅着嘴刚站起身来，忽觉背后一股劲风袭来。“小心！”怪老头猛扑过去，惊慌失措的兴兴被他撞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怪老头身体则如断线风筝一般悠地向后飞去，落地后张口喷出一股鲜血。
“霹雳流星，别来无恙！”声音阴沉可怖。兴兴抬眼望去，只见一青衣蒙面人背手而立，显然怪老头是被他出手所伤。“你来的真快呀！”怪老头吃力地坐起身来，又一口鲜血咳出，他怒视着蒙面人，额前青筋暴涨。
“欺负一老人算什么本事！”兴兴爬起来挥拳向蒙面人打去，蒙面人凌空一指，他顿觉肩窝麻胀，整条胳膊没了知觉。“交出白玉剑，留你一条狗命。”蒙面人一步一步向怪老头逼进，他头也不回地随手向后一挥衣袖，再次扑上来的兴兴被打出几个跟斗，一脚没站稳跌入冰凉的湖水中。
“别上来，他没有水上功夫。留着小命去我藏酒的地方，一切自知。”怪老头强撑起身子对正要爬上岸的兴兴吼道。“不交出白玉剑，谁也别想活着离开！”蒙面人转过身，凌冽的双眸对着兴兴，右手掌缓缓抬至胸前，一身青衫无风自动。就在他欲反掌推出之时，身后的怪老头突然拼命向他扑来，同时将手中的酒葫芦猛地掷出。“霹雳火弹！”蒙面人话未落音，一团火球轰然炸开，方圆三丈瞬间被熊熊烈火所吞噬……
兴兴遵照怪老头的嘱托来至距蟠龙镇三十里的玉峰山，钻进一个隐蔽在半山腰的小山洞。在山洞里面的石壁上他看到了怪老头留下的三个字：推山掌。
他心中大为不解，不过还是走到石壁前。推山掌是怪老头曾教给他的一套基本功夫，练法极为简单，就是面对山石大树之类硬物，然后沉腰扎马运气至掌呼气猛推。兴兴站在距石壁一步的距离，双掌提气上抬胸部翻掌向前猛然推去。只听“轰隆”一声，石壁上出现一道暗门。
暗门后面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室内摆放一桌一床。桌上的灯台内一颗闪闪发亮的夜明珠，因此整间石室的光线良好。灯台旁边放一红木盒子，盒子里面分了上下两层，第一层放着一张字条和一本小册。字条显然是怪老头的笔迹：先将云霄诀练好，再看夹层其他。切记！他拿起小册，看到封面上写着“云霄诀”三字，他朝后翻看着，小册的上篇是一套练气的内功心法，其中有些筑基篇内容怪老头早已教过他。下篇是一套剑谱，名曰“云霄剑法”。那夹层又是什么？兴兴虽心怀好奇，但想到怪老头既留言叮嘱必有他的道理，于是他将木盒合上，然后盘坐于床上，闭目调息、依法练起……
4
五年后——
圣剑山庄张灯结彩，一片欢腾！今天是圣剑门掌门王鹏飞的五十六岁大寿，江湖各派纷纷派出代表前来祝贺。门下弟子们则张罗着酒席鼓乐，忙的不亦乐乎。时至晌午，有人高喊：“请寿星入席就坐！”身着锦袍的王鹏飞在弟子们的拥簇中迈步来到正厅，只见他满面红光，神采奕奕，一出场便引来一片喝彩之声。
就在此时，一股劲风破空而来，等众人回过神来时，看见一口棺材稳稳落在寿厅正中。“此时此刻，这份大礼送给你这欺师灭祖的逆贼是不是正合天意？”话音未落，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白衣男子飘然落入正厅，“何方小贼，胆敢在此放肆！”圣剑门弟子纷纷拔出剑来，一个个怒视着白衣男子，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白衣男子嘴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他冷傲的目光划过众人最后落到面带怒容的王鹏飞身上。“逆贼！该是你为自己二十年前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的时候了。”他冷冷地说道。“你是……”王鹏飞心中一骇，脸上的肌肉抽动起来。
“我就是云霄剑客闫和夫的儿子闫云兴！”白衣男子脸色愈发阴的可怕，他正是当年那个名叫兴兴的少年。
原来兴兴在玉峰山经过五个寒暑，终将云霄诀里面的武功练成。他再次打开红木盒的第二层，这一层是关于他身世的信物和一些记载。通过这些物件，兴兴知道了自己是闫和夫之子，而将自己抚养成人的怪老头正是先父的大弟子霹雳流星刘勇，也知道了刘勇传授自己武功的时候为什么只传口诀，从未亲身示练的原因。
二十年前祭剑崖上的那次比斗，王鹏飞之所以胜出是因为刘勇在比武前就身中剧毒，而施毒之人正是心怀叵测的王鹏飞。得知真情的闫和夫虽痛恨王鹏飞，但为救毒已至深的刘勇不得不先放下问罪之事。就在他运功为刘勇逼毒时，王鹏飞又暗中偷袭，导致他气血逆转将刘勇一身功力和身中之毒全吸入体内，最终毒气攻心而亡。
功力已废的刘勇在师母的拼命掩护下携不满周岁的兴兴逃出圣剑门。流落天涯的刘勇谨遵师母遗命：等兴兴长大后，先让他过几年无忧无虑的童年生活后再施以复仇重担。于是他将一切藏于玉峰山一山洞中，本打算等兴兴过了十六岁再告其事情，传其云霄诀。无奈因兴兴在邱金刚前施展刘勇当时的成名绝技“金光流星步”而提早泄露行踪，被王鹏飞追杀，最后只得舍命帮助兴兴逃脱。
兴兴将往事真相述说完，大厅内顿时一片哗然。王鹏飞脸上立时挂不住了，“五年前饶你一命，如今又送上门来。识相的交出白玉剑，不然……”他恶狠狠地握紧拳头。“白玉剑？”兴兴冷笑着摇摇头，“看来你还没死心！”
“我当然不能死心！”王鹏飞咆哮着：“白玉剑本就是我王家祖传之物，闫和夫为夺取此剑不惜杀我全家性命。”他深吸口气缓了一下情绪继续说：“当时我不到十岁，被母亲藏在一口枯井中才躲过一劫。为了夺回白玉剑，替一家老小报仇，我不惜隐瞒身份认贼作父，投在仇人门下，忍辱偷生几十年啊！”
“休要满口胡言！”兴兴愤怒地指着王鹏飞说，“不管你如何巧言推诿，今天定让你为所做一切付出代价！”
祭剑崖上杀气腾腾，两条身影分分合合，只战的天昏地暗。忽然一道白光划过，王鹏飞砰然落地。“白玉剑还有一神秘之处就是可让云霄剑法的威力增加十倍。”兴兴手持一晶莹如冰雪的短剑指着重伤倒地的王鹏飞说道：“逆贼，纳命来吧！”
“我死——不——瞑——目——”悲切的喊声回荡在山涧。
5
祭剑崖后。
兴兴跪在一座快被荒草淹没的荒冢前凄然泪下，“爹，娘！孩儿已为你们和刘师兄报了大仇，二老可以安息了。”他起身拔去坟墓周围的枯草，往坟上添了几把新土，将一块刻好的墓碑立在坟前……
离圣剑山庄百里之遥的一座无名小山下，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跪在一座新坟前。“爹！孩儿不明白您老为何留下不让儿子替你报仇的遗言。难道是怕孩儿年幼，武功不及，想保全孩儿？”他小心地拭擦着墓碑上的灰尘，碑上赫然刻着：先父王鹏飞之墓。
少年对着坟墓磕了一个头说：“假如你老真是此意，那孩儿苟活世上有何意义？”他悲愤地仰天大吼：“大仇不报，我心不甘啊！”
“也许我们都错了。”兴兴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他不顾少年那能喷出火来的眼神，径自来到王鹏飞坟前施礼下拜。“你是在仇恨的阴影中成长起来的，而我一出生便被植入了复仇的种子。可当大仇得报时你心里快乐了吗？仇恨本是一个恶魔，吞噬人的青春、吞噬人的灵魂，最终一切皆归于野外荒冢。”他再次对墓碑深深一礼，起身抽出白玉剑。“可惜我明白的太晚了。”他把白玉剑交到少年手中，转身踱到一条山间小河边，面色平静地遥望着远空。
少年接过剑，他轻抚着晶莹透彻的剑身，脸上筋脉暴涨。只见他咬牙起身，持剑走向兴兴。兴兴依然平静地看着远方，一身白衣在风中嗦嗦作响。少年缓缓把剑抬起，他悠悠转过头，发觉父亲的新坟在风中瑟瑟发抖。少年长叹一声，痛苦地闭上眼睛，同时持剑之手颓然放松。
白玉剑像条欢快的小鱼“嗖”地钻入河底。
（责编/刘 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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