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春天到了,再转眼夏天又J陕到了,地里的玉米已高出我们许多,而跛子,它的那条腿也已不再跛,它完完全全长成了一条大狗,短而黑的毛光滑地贴在身上,体型更加修长。这时,所有的狗都不再叫吼,也不再相互撕咬,它们不停地跑动,很少躺下来睡一觉。
何强说:“发情的狗都这样。”
我常常看见一条母狗在前面跑,后面跟着一条、两条甚至三条公狗。
跛子也在跑,后面也跟着公狗。一天,跛子停了下来,把它的尾巴往旁边一歪,那条跟着它的公狗拾起两支前爪搭在了它的身上。我很生气,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冲过去,我一直讨厌那条公狗,主要讨厌它那身花斑,一块白一块黑、一块大一块小,难看死了。跛子怎么会让它爬上身来?是不是因为发情,早忘了在我的示意下,曾经撕咬过它很多次?
那条难看的公狗挨了—石头,并不甘心,站在一边不肯离去,我蹲下去捡石头,它往前跑几步,又停下来。
我带跛子回到小巷,可不一会儿它就跑了。
那段时间我真是担心,怕它会生出一些难看的狗崽,而且当我发现它的肚子鼓起来后,这种担心几乎让我茶饭不思、噩梦连连,它要真生出那种一块白一块黑、一块大一块小的狗崽,我就完了!
好在它没有。那几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没有一只是花的。甚至在以后的许多年,我不记得它生了多少窝狗崽,但我记得它生的狗崽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一根白毛。唉,叫我怎能不爱它!
其实,跛子真正的本领还不在于看家和生崽,它是一条绝对的撵山狗。它跟我们(我和我爸)上过很多次山,虽然我们不是去捕猎,没能让它施展捕猎的本领,但它并未让我失望,相反,它在山上的那种警惕和不动声色,使我对它捕猎的本领产生无尽的想象。
我爸在县城工作,星期六下午回来,星期一早上返回县城。我爸和我一样,喜欢跛子,而跛子也喜欢我爸,我敢说它喜欢我爸超过喜欢何强家任何—人。我爸说他每次回来,跛子都在离我家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的路上接他。我不明白它是如何感觉到的。狗就是狗,而不是人,它们身上的某些感知能力,比我们用眼睛去看东西还要准确。
我发现,只要是在星期六的下午,正在睡觉的跛子猛然抬起头,好像在嗅,又好像在听,然后站起来就跑,我就知道我爸回来了。
一般来说,我爸会在星期天带着我和跛子上山去玩。我们顺着峡谷朝山上走去,离开人户,跛子便不再与我们同行,它一会儿出现在我们前面,一会儿从后面冒出来,但很快叉不见了;即使我们坐下来休息,吃好吃的干粮,它也远远地蹲在一块高处,直到我大声叫喊,它才过来三两下吃完,又走了。
我爸说:“它在干警卫工作,你看它不像个称职的警卫员吗?”
只有在原始森林,它不乱跑,而是紧靠着我们,它的那种高度警惕总让我产生幻觉,仿佛周围都是眼睛在窥视我们,既刺激,又令人毛骨悚然。
在小巷,跛子的脾气越来越大,凡是过路的陌生人它都要攻击,它一叫,何强家和我家的人赶紧出来喝止,让路人安全通过。
它是不是在抱怨不能成为一条真正的撵山狗?又或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已经打消了捕猎的念头,一心一意做一条看家狗?
我读五年级时,何强正式去给生产队放牛,我想他再也没机会读书了,总不能叫一个十几岁的人从小学一册读起吧?就在这一年,梁校长的儿子得败血症,抢救无效死了。埋葬那天,何强的两个哥哥和另外两个村民抬担架,梁校长的老婆哭得死去活来,拼命朝担架扑去,何强他妈使劲拉住她,知识分子的力气肯定没有农民的力气大,她扑不动,只好趴在何强妈妈的怀里哭泣,而何强的妈妈也在流眼泪。这一幕刚好被我看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两家不是有矛盾吗?
不久,梁校长一家搬走了,走之前他去过何强家,这是何强告诉我的。粱校长说想在何强家吃一顿饭,说是这样说,他自己带了一瓶酒,还带了几斤肉。
“他在你家都说了些什么?”我问何强。
“他说什么?”何强说,“他什么也没说,喝完最后一杯酒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