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起因于陈少楠的外甥。外甥从美国回来,带回一项技术,生产某电子元件芯片。此种电子元件国内需求量很大,芯片却一直从外国进口。国内不是生产不了,而是质量不过关,电子元件芯片好比人的大脑,是不能出任何质量差错的。问题不是出在配方上,配方能化验出来,关键是烧结过程的温度控制,不同阶段有不同的温度控制,升温降温的速度也有诀窍,稍有不慎,就成废品。这个温控诀窍,化验不出来,也检验不出来,所以目前国内没人掌握,但陈少楠的外甥掌握了。
掌握诀窍是一回事,批量化生产是另一回事。主要是生产过程比较复杂,需很多专用设备,有些需要从外国进口,并且整条生产线占用空间很大,特别是其中的造粒塔,看上去像小高炉,要在专门的空地上另建,在寸土寸金的珠三角,这就需要很大一笔资金。外甥没有这么多资金,也不愿意带着自己掌握的核心技术去给别人打工,所以找到陈少楠。不是借钱,而是合作,说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陈少楠愿意支持外甥,也相信项目未来的前景,但他自己也没有这么多钱,只好集资。可劝人投资的事情跟搞传销差不多,少不了要口若悬河甚至巧舌如簧地说服对方。陈少楠不愿意这么做,他认为说多了就是“忽悠”了。陈少楠很在意自己的口碑,所以,即使筹集千万资金,他也只对朋友说一遍,并且说得轻描淡写,非常简略,同一个话题不说第二遍。陈少楠相信,如果对方是明白人,且信任他,听他讲了一遍之后,肯定会记在心里,回去上网查阅相关的资料,若有兴趣,会主动打电话询问,这时候,陈少楠才向对方详细介绍他外甥的背景,以及双方合作的条件——外甥负责解决技术、管理、销售和生产流动资金,陈少楠他们负责解决公司注册和工厂建设的资金,双方各占一半的股份,共同组建有限责任公司。
只轻描淡写地说一遍,就顺利筹集到上千万的资金,足以证明陈少楠的良好口碑和广泛人缘,也间接证明他从父辈那里继承下来的做人原则并没有过时。
父亲是皖南人,1949年4月解放军渡江之前,在南京卫戍司令部任职,因为信奉与人为善,也因为老乡观念重,曾多次协助解救被捕的皖南共产党。解放军过江之后,按照父亲的身份,是要被当成反革命镇压的,可在最后关头,军管会首长发现此人正是当年解救自己的皖南老乡,因此大笔一挥,证明父亲是“我党的地下工作者”,不但没有被镇压,反而被委以重任。父亲以自己的亲身经验教导子女,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与人为善都没有错。这次陈少楠只轻描淡写地一说,就能筹集上千万的资金,再次证明父亲的遗训相当于一笔巨大的无形资产,关键时刻能抵现金用。
支持外甥是一方面,发展得好,陈少楠自己的事业也能上一个台阶。
从机关下海之后,陈少楠先在一家上市公司做老总,后自立门户开公司,表面上一帆风顺,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其实他自己知道,公司是个空架子,并没有实业支撑。他渴望在事业上有所突破,实现自己下海时候的梦想——拥有一家属于自己的上市公司。如果这次顺利,即便上不了主板,上市创业板应该问题不大。毕竟,生产芯片属于技术含量很高的高科技行业,毕竟,这里面的利润是单纯生产电子元件的数倍。虽说公司不完全属于他个人,但他是公司的主要发起人,再说,他和外甥的股份合起来,绝对控股,跟“自己的公司”差别不大。
注册实业有限责任公司比较麻烦,必须先有厂房,等厂房按工艺流程的需要设计装修后,还必须通过消防和环保两个环节,工商才能注册,才可以设立公司账户。此前,资金全部存入陈少楠的个人账户上,这也体现了朋友们对他的绝对信任,否则,资金到位和公司注册就会陷入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圈。
环保和消防审查比较严格,所以,注册公司的过程拖得比较长。陈少楠与外甥商量,先用他自己的公司代签合同,订购交货期比较长的专用设备,附属条款特别说明,提货的时候转成新注册的公司付款,完成合同的转换对接。与此同时,外甥开始拜访未来的客户,承诺芯片的质量与进口货完全相同,价格则比美国的离岸价还低,至于“潜规则”,完全遵从“中国特色”。外甥用自己的名字开银行卡,把卡和密码同时交给对方,实际操作的时候,外甥往自己的银行卡上打款,对方凭卡和密码可以用任何方式在任何地方提现或转账,不留丝毫商业贿赂痕迹。陈少楠还从自己的公司里临时抽调了几个人,协助监督厂房装修和购买辅助设备。
公司注册地选在东莞的松山湖科技园,据说这里对海归人士创业优惠政策更有力度。公司没有落户深圳,陈少楠略微有些遗憾,也有点疑惑,在支持海归精英创业方面,深圳的扶植政策怎么会落后东莞呢?之前,他在机关的时候,深圳一直是东莞的“老大哥”和学习榜样啊。但他相信外甥的选择一定有他的道理。外甥不是小孩子,三十多了,他有自己的朋友圈,回国创业,肯定早就打听好了国内的政策,包括各地对海归创业者的扶植政策,所以,对外甥的选择,陈少楠虽然深感遗憾,却并未反对。不轻易否定别人的意见,也是陈少楠所坚持的“做人”原则之一。
后来的发展证明,不反对是明智的。东莞松山湖不仅扶植政策更加优惠,就是厂房和人员工资这一块,东莞也比深圳便宜。办工厂做实业,不是一锤子买卖,长年累月地经营,精打细算降低成本至关重要。
另一项比较棘手的工作是产品认证。没有认证,好比生孩子没有准生证,上不了户口,产品不能销售,而认证是个更加漫长的过程,不可能等全部认证拿到手了才生产和销售。这同样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怪圈。陈少楠虽然做生意多年,但主要是做进出口业务,偶尔也炒一把房地产或股票,对建工厂办实业并没有直接经验,他没想到做实业居然有这么多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不批量生产,怎么能拿到产品认证?没有产品认证,理论上又不允许批量生产,这不等于是一道无解的算术题吗?最后,在松山湖科技园管理局的协调下,外甥与一家台资企业达成协议,支付一定的费用,先挂靠,边生产边申请自己的认证,问题终于获得解决。
一切在按部就班地推进,某些制度虽然不合理,但既然大家都知道不合理,所以执行起来就不是十分较真,只要公关到位,或者说只要舍得花些小钱疏通关系,一切总能绕过去,事情总能摆平。
总之,虽然有一些麻烦,但事情总体上还算顺利,进度甚至比预想的快。这反而让陈少楠有些不安起来。多年的官场和商场经验告诉他,过分顺利的事情,往往隐藏更大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