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摇头。石头一笑,沉着而谦虚,像透露他本人的资产:“四十几个亿,上月在香港上市了!”
席上闹哄哄的,大彭听见石头说,不是我们的舞跳得不好,而是没跟上节奏。凡事都有切入点,切人点对了成就一生。
石头说,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奔跑,累死也没用……关键是点子!有人说,一滴蜂蜜比一吨胆汁能捕到更多苍蝇。市场就是这样,时机对了,你就成了。
这些话既陌生,又熟到不行,像四处飘浮在空气中的尘埃。
妻子在桌下踢下大彭,以多年生活的默契大彭领会到她的意思——喏,你看!我说石头发财了吧,瞧这口气!
饭后,石头邀大彭和小林去家休闲吧坐,一看单子,一杯菊花茶40块,一小块夹心饼30元,大彭嘟哝了声真不便宜。服务生说,这饼干叫马卡龙,源自巴黎,也被称为少女的酥胸,30块不贵。
“一块饼干都弄这么意淫。”大彭嘟哝着,瞟了眼石头,示意他换个地儿。石头却像一个真正的有钱人那样,眼睛不带眨地点了一通,把单子潇洒地递回服务生——大彭发现,表弟石头看去已颇像“覃总”了。
不久后,大彭单位认购集资房,款项有个缺口要周转下,在大彭还没想好向谁借时,妻子发话了:“问石头借吧。”
大彭从没想过问石头借钱,多年来,他在石头面前一直是体面的公务员形象。开口借钱,无论如何不算件体面事,但大彭也承认妻子的提议有理,借钱要欠人情的,在亲朋中,大概借石头的钱人情压力最小。
拨通石头的电话,传来他急急火火的声音,说正好有事找大彭。大彭说我也正好有事找你,不过你先说吧。
石头没在电话里说,约大彭出来。
“出事了,哥!”见面第一句,石头吓大彭一跳。
石头说公司昨天被查封,办公设备也被搬走。老总电话一直打不通,怕是卷款跑了。石头还有钱在公司账上,其中有不少是客户的。
“你不是说公司是正规的吗?”
“是正规的啊,要么问题出在交易方式上?我们自己截留了一部分客户,和他们签了对赌协议,但对赌的单子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啊,难不成公安把我们当成赌博给抓了?”石头的口气完全没了之前和小林聊天的斩截。
“你们不是卖白银么,怎么和赌博扯上了?”大彭问。
“说是白银理财,可我做了这么久,连根白银的毛也没见着。说白了,没人冲着白银来的,只是拿白银做道具,对赌行情罢了。有赚的就有赔的……可这也不犯法啊,上海黄金期货交易不也是这样的!”石头嘟囔。
为怕客户找上门,石头当晚回了老家冈上镇,不到半月瘦了一圈。听说公司的副总和财务主管都被放回,说都是受害者,交代清楚,取保候审就可以回家,石头也赶紧去经侦报了案,做了笔录。
一个月后,潜逃老板在深圳海关被截了下来,钱已流失不少。
身未转成,头先撞墙,石头没提这事如何了结的,无疑是个痛苦过程,大彭估计石头之前赚的第一桶金大概只剩了桶。他去出租房里看石头,房间凌乱,一张EMS快递单放在水池边,胶面朝上。
“这是干吗?”
“粘小强用,每天都能粘不少,”石头说,“有时我看着拼命在纸上挣扎的小强,想哪天要是我也被这么粘住了,能坚持多久不被饿死?”
大彭听得心头发酸,也不知说什么。他知道,石头和小施的关系在走下坡,小施不让他去公司接她了。“影响不好”,小施说。不久前,她升了财务部副主管。
石头和小施最后一次骑电动三轮去水果市场进货是个周末,那天下雨,湖面看上去更混浊,笼着层暗灰的厚翳,风不时刮来一阵阵潮湿腥臭,两人一路上没说一句话。
石头当时就有种预感,觉得他和小施可能要完蛋了。
之前石头怕她晒着淋着,特意把小施家这辆旧电动三轮“装修”了下,用玫瑰花图案的塑料纸把车围得像个包间。他和小施玩笑说,这就算“花轿”了,以后他就用这辆“花轿”迎娶小施。小施笑得咯咯的,像石头说了个天大笑话,现在石头知道,他果然说了个天大笑话。
石头去接小施,不在公司楼下的大堂等了,在附近绿地,到了给小施发短信。小施每次来时都要回身看看,像来进行毒品交易。石头发现,小施的确比以前漂亮了。以前是顺眼,现在是漂亮,石头自己都觉得让小施这样的姑娘坐在电动车后座的确寒碜了。
有次小施说起从同学群里得知有个女同学怀孕两个多月,乘公交被人推挤后流产了。
“真可怜!”小施说,“怀孕了还坐公交上班”。
小施的口气像真正的肇事者是女同学的老公,而不是推挤她的人。
当初小施接受石头追求,不能不说有诗歌的成分。她周围男人少有文学爱好者,她的追求者中发过最有诗意的短信算是“梦中相会痴心人,幸福牵手岁岁安”之类。石头第一次发给她的是仓央嘉措的情诗:“谁,执我之手,敛我半世癫狂;谁,吻我之眸,遮我半世流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