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吉的气也没消,始终揣在兜里,说不定什么事儿,他就能把这股气掏出来,撒在何梅英的身上,只要何梅英不高兴,他便乐在其中。就连去超市买东西这种小事也不例外。礼拜六的中午,三人一起去了彩票站旁边的小超市,本打算只买一瓶酱油和一块大豆腐,可大宝一眼盯上了一架玩具钢琴不放,王大吉要拉大宝走,何梅英这时说了句,看啥呀,看也不能买。王大吉立马松开大宝,拿起钢琴,问老板价格,听说80,马上掏钱道,买了。何梅英说,月底了,啥叫月底了?就是见底了,不能买了。王大吉说,我拿钱。何梅英不乐意了,你拿钱不是咱家钱啊?何梅英抢过钢琴放回货架上,王大吉一把拽回去。何梅英看出王大吉的意思,问他,你就是故意气我,是不是?王大吉一仰头,对,咋的吧,又找抽是不?王大吉付了款,把琴塞进大宝的怀里,拉着他先一步走出超市,何梅英只好噘着嘴跟出去,大宝不时地回头,却被王大吉硬拉着无法放慢脚步。何梅英眼睛一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再一抬头,正好碰上铁三的目光。铁三说了一句话,虽然没出声,但从口型何梅英也知道他问的啥,又咋的了?何梅英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看见前边的王大吉和大宝已经拐进胡同,何梅英索性进了彩票站,问铁三,晚上你请我吃个饭,行不?铁三倒怕了,看着窗外,直撵何梅英走,何梅英说,瞅你个熊包样,请不请吧?
何梅英太想找个人说说话了。这世界上,除了铁三,还能有谁呢?所以,小酒馆里,她一股脑地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倒了出来,从保险金说起,一直说到刚才的钢琴,听得铁三瞠目结舌。
30万?我的天,30万?铁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摇头,这事儿吧,咋说呢,这事儿你是胆太大了。不该瞒着人家一家老小,咋能这么干,咋能这么干……
咋不能这么干?
你这叫缺德。
我缺德?
缺德。
何梅英见铁三都不向着自己,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抹,铁三顺势去吃何梅英的豆腐,摸着她的手揉搓着,并劝她离婚。不提离婚倒罢了,一提这事何梅英就更来气,那你咋不离?媳妇一整就没影了,你咋不离?整天对我好,对我好,尽他妈用嘴。铁三让何梅英戳到短处,不敢再进一步,只好收回手。
往回走的时候,何梅英喝得东倒西歪,一想自己的日子人不人鬼不鬼,就冲铁三喊不想活了。铁三扶着何梅英说,想辙,想辙,把孩子弄走。也许铁三就是顺嘴应付一下这个绝望的女人,可是何梅英却当真了,夜晚的凉风一吹,她似乎看到了一丝方向和未来。
回到家,何梅英趴在坐便器上开吐,耳边全是王大吉谩骂的声音,骂够了,不等何梅英还口,王大吉推门便走,何梅英知道他这是去了婆婆家,就冲着门喊,滚!你们仨过去吧。说着话,扑通,何梅英趴在了客厅的地板上。
迷迷糊糊的,何梅英感觉有人在拉她却拉不动,她挥着手不停地喊:“别碰我,别碰我……”一边喊着,两行热泪滚过腮边,滚落到地板上,一只小手轻轻地替她擦拭着……
何梅英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她发现身上盖了条毯子,再一转头,又看见了大宝的小枕头和被子,这才想起昨晚似乎旁边一直躺着个人,她喊道,大宝,王嘉宝!
可是没有回应,何梅英只好起身,找了一圈没找到人。
这时,户门开了,大宝闪了进来,脖子上挂着何梅英的钥匙。
何梅英有些急,喝斥道:你干吗去了?你怎么能自己出门呢?你要丢了,他们不得扒我的皮,要我的命!
大宝睁着一双大眼睛看了何梅英半天,从兜里掏出一卷零钱,说把钢琴还给了超市阿姨。何梅英愣怔着,接过钱,心里很不是滋味,又找不到适当的话,就盘腿看着大宝,问道,你给我盖的?
大宝点点头。
何梅英心里一热,却不想领情,只道,还真比狗中用了。
大宝说,大娘你不要哭了。
何梅英问,我哭了么?
大宝很认真地点头,哭了。
何梅英打岔道,昨天晚上?胡说,我是大人,我又不是小孩,我怎么会哭?
大宝仍旧认真地表示,你真哭了。
何梅英看了眼手中的那卷钱,笑了笑,说,以后,我不哭了。那你也不要哭了,好不好?
好!大宝响亮地保证着跑远了,没有一丝的笑模样。何梅英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铁三的那番话,是得想想辙了,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拿定了主意,何梅英说干就干。铁三的彩票站也卖电话卡,何梅英买了一个新号,揣进兜却几天不肯放进手机里。真要行动了,她挥起的刀终是不忍落下,犹豫来犹豫去,最终让她下定决心的还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何梅英正在擦车,趴在桌上写作业的大宝将书本合上,看向何梅英,观察她到了哪道工序。何梅英给车打洗液时,大宝也找了块抹布,跑过去,跟着一起擦。何梅英看了他一眼,没作任何反应,擦就擦,擦了才知道挣钱不容易。
大宝擦了一会儿,知道此时到了水冲的步骤,就跑去拎水管,结果沾满洗液的鞋子一打滑,摔在了台阶上,弄了一身水不说,脚也崴得生疼,动弹不得。往家走的时候,何梅英只好把大宝背在了身上。有人见了,劝她打个车,何梅英拉着长音没好气地回道“没钱”。大宝倒自在地趴在何梅英的后背,安然入睡。
月亮出奇地圆,马路也停止了白天的喧嚣,刚刚吐出嫩芽的柳枝在暖风里轻轻摇摆。按说这是一年里难得的美好夜晚,不凉不热,不急不躁,还有月光披在身上。可何梅英却无心欣赏这夜色美景,她越走越闹心,越想越生气,忍不住地叨咕:你说你怎么这么欠呢,你擦那几下管个屁用?这下好了,还得买膏药……哎呀,这月亮,还有个圆的时候呢,我这日子是圆不了了,你也圆不了了……她往上使了把劲儿,死沉死沉的,我这可真是给你们老王家当牛做马了,人家马四个蹄,我这马是俩蹄,俩蹄是走不动啊….
突然,何梅英背上的大宝咯咯地笑了。
何梅英一愣:你没睡呀?你趴得挺自在哪。
大宝又咯咯地笑。
何梅英蹲下身,放下大宝,也跟着笑了:乐了就好,再乐一个……
大宝再次咧开嘴,何梅英看到了多天不见的笑容,转身又背朝大宝:上来吧。
大宝说,我好像不疼了。
何梅英坚持着,不疼也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