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段时间里，李阳光像一个司法研究人员，张乡长常常看到他带着一本书，有时候是一本《宪法》，有时是一本《民法通则》，有时候是一本《刑事诉讼法》，有时候是一本《物权法》。除了那些人们大都知道的法规，张乡长还常常看到李阳光把注意力放在某类行业的规则的研究上。有一次，李阳光竟然对张乡长说，刑法中的第一百三十七条，是工程重大事故罪。李阳光还说，如果建设单位、施工单位、工程监理单位违反国家规定，降低工程质量标准，造成重大安全事故的，对直接责任人员，处五年以下有期徒刑李阳光还把一本《刑法》翻开，找到关于刑事责任认定的那一条，指给张乡长，你看，在这里，是这样说的呢？
终于有一天，张乡长认起真来。张乡长对李阳光说：给你假，随便到哪里去玩一玩，哪也不想去，就到大街上去看美女。鸡鸣镇大街上美女不少，会让你开开心心。什么时候回来上班呢？听我电话！
二
塌楼事件发生在2012年的秋天，学校放晚学的时间段，时间是下午3时14分。
在这件事之前的许多个黑天和白日，柳毛沟那些女人们，借了一双大眼盯着这里的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叫韩小翠。韩小翠是个有脸有屁股的女人。在柳毛沟，一个有脸有屁股的女人，天生的会有一群敌人。比如眉毛长得像一把刷子的狼婆儿，一见了韩小翠那双柳叶一样又弯又长的俏眉，便骂：狐狸精，好人谁长那对勾人的眉眼！狼婆的脸盘俏，只是那双眉太纠结。狼婆曾到镇里做过修整，修整后的狼婆果然漂亮许多。可过了半年，那些不肯屈从于地下的眉毛又以更强势的姿态伸腰展臂的长出来。狼婆照着镜子骂一声。又笑一声。那心里便无风无浪了。和狼婆一起盯住韩小翠的第二个女人胖苞米，一看见韩小翠在自家的菜棚子前面，呼前喊后的样子，便在心里敲打：你是舞后啊还是歌女呀，浪的你！而又瘦又矮的大米粒，一见了韩小翠扭扭摆摆地从大街上走过来，便会扬脸向天上喷唾沫：骚！骚！骚！看你那大屁股，那个人又来了吧？那些怨恨韩小翠的女人还特别关注柳毛河岸上的一座桥。女人们走过那座桥。步行到对岸的林子里采野蘑菇，坐车出柳毛沟进城。这些女人们总有各种理由从那座桥上过，也总会想发生在那里的一段故事。那故事的可恨之处，是与那个叫韩小翠的人有关系。那是个现代版的断桥。有几分浪漫。一个女人，本想到那里去寻死的。那女人也应该死。为什么不死呢？对自己背着抱着还爱不够的男人，一病不起，在医院花去了全部收入，女人宁愿把自己的肾切下来救男人的命，可男人还是不肯留在世上。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离她而去了，她为什么不跟着走呢。所以呀，在把男人送进天堂的第二天，那女人便去了那座桥。可这女人没死成啊。女人遇到了塌桥，一辆轿车恰恰正跑在桥上。车在那个瞬间掉了进去，司机被困在车里。河水汹涌，那司机无法自救。已经只剩一口气了。女人把自己寻死的事忘了。救人要紧呀。女人砸开了车门，在驾驶室里把司机捞出来。救出了那个司机，女人忽然又不想死了。结果呢，那司机醒过来了。司机把这个救命的女人从河岸一直背到了柳毛沟。那个司机啊，女人们都是看见的。大眼皮。像一挂布帘子。又总是眯着眼。可后来这些女人却总喜欢见到那个司机。因为人们发现司机很像女人的一个亲人。有情有义的亲人。而且，那还是个给乡长开车的公职人员呢。
女人们的怨恨，因为那故事的女主人不是自己，而是那个有脸有屁股的韩小翠。
韩小翠既然有了上面的故事，就一定会有和那个故事相关的另一个故事。于是女人们便把目光放在一台黑轿子上。只要瞄见了那台黑轿子，女人们会亮起那双又怨又恨的眼睛。那些眼睛像扫到了她们等待了好久才出现的猎物，那台轿子会被那些目光盯住，从村口直到拐进东面的二道街，再从二道街，跟到三条胡同。直到那台车停在一座楼一样漂亮的大砖房的门前。女人们会看到韩小翠从院子里满脸红晕地走出来。眼里亲亲的看着从车里走下来的男人。这时候那些女人们会听见唱歌一样好听的嗓子响起来。还有一串带着甜味的笑。那笑声会飞起来，飞出那扇大门，再飞出那个胡同，直钻进那些女人的耳朵里。看见没？于是女人们的眼睛再次亮起来。可女人们的眼睛看酸了，女人们的脖子伸僵了，女人们的腿肚子站疼了。她们的心里长长地嘘了一口气。她们没有看到要看的。那个叫李阳光的男人，没有走进女人的屋子。这样的事情，一次又一次地碰疼这些女人。如果那个叫李阳光的男人走进去呢？那么，她们会发现另一个故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可能发生的那个故事。可是，那个李阳光好像在躲避着什么。虽然，女人的屋子他是进过的。那是背女人回来的那一次。不但进了屋子。还留在女人的屋里，吃过女人做的饺子呢。可后来的情况却没有像女人们所想的那样去发展。这叫女人们的心更加的不能容忍。女人们渐渐摸到了一个底。上次是什么时候呢？狼婆把睛睁大了。中秋节呀？胖苞米说。来送月饼！还有一箱子葡萄，好像还有一套童装！哟，五月节也来过呢。还有过元旦也来过。大米粒忽然想起过元旦那天，她家的男人输了二千块，男人要喝酒。大米粒摔了男人的酒杯，男人一巴掌打得她嘴角出血，她去诊所上药回来，恰好遇上了那个李阳光开车给韩小翠送东西。那个韩小翠却一定要给钱。不给钱就要李阳光拿回去。那个李阳光却说，你真要给钱，以后我就不来了。再说，我也没花钱，都是单位分的。叫女人们最为怨恨的是，韩小翠盖房子，那李阳光一定要帮她，给她送来五万买料。那个韩小翠硬是不收。法办法，李阳光给她弄来了红砖，木材，石头和水泥。可韩小翠还是想办法还给了人家。
你要总觉欠着我的，也好，这个情先留着，以后会有事要你帮忙。
这是韩小翠对那个叫李阳光说的。傻B吧。还有什么再大的事吗？你的聪聪才八岁，等孩子上大学吗？
越是发现一个人的好，越要加倍怨恨这个人。因此柳毛沟的三个女人，又开始怨自己。咱们咋没长一张狐狸一样的俏脸呢？咱咋没长一个丰硕喜人的屁股呢？咱咋没长一副勾人心的好嗓子呢？女人们还会相互攻击。她们因此也会想到韩小翠讨人喜欢的地方。女人们都知道韩小翠有一双又细又长的手指。她的手指能做出别人不能做的事。比如，她能在几分钟内，叫一个男人的肩膀从又酸又疼的疲劳中解脱出来，变得轻松而爽快。她的十根指头，有时候是十根又尖又细的针。那些针不偏不差地点在你的某些穴位上。那些针会生出炽人的烈焰在你的肩上烧。而你不感到疼痛，却有一种无比的享受。韩小翠的十根指头有时会变成圆实而有力的木棒，那些木棒会在你的背上雨点一样密集的砸下来。而你不会感觉那些敲打带来的痛苦，而是会体验到有一股风暖暖地从骨缝里钻出来，把盘据在你身上的蛇一样纠缠不休的寒气赶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