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旦回家,临走时母亲拿出一个帆布袋子,让我带上。
以前是很讨厌从家里面带东西的。只要出门,一向喜欢东西带得越少越好。
因为排队,买票,坐车,一路漫长。旅客们的行李推推搡搡,箱子用皮筋捆住,女孩子拎着大包小包,还没出发就感觉疲惫。
能够做到插兜就走,来来去去就很自在。
但母亲却不允许。
同事邻居送她的特产礼盒,她存了很久。去菜场的路边遇到最新鲜的几颗青菜,她也赶紧买回来放好。
母亲得到了新米,明目护肝的草药,我从小吃到大的海鲜鱼干,不知被哪个骗子忽悠买下的特效蜂蜜,她把这些东西都密密匝匝封好打包,就等着我回来的那一刻。
很久以前,母亲拿出的袋子更加庞大。
什么旅游三宝、保暖杯、口服液,连酸奶都恨不得装上一箱。
我跟她说:“妈你干脆快递给我。”
“快递怎么行呢?丢了怎么办?寄到的时候破了怎么办?”
母亲有着天然的不放心,儿子长到多大,都没办法给她安全感。
那时候母亲的袋子体系复杂,装备得要去星际穿越一样,经典结构永远包括了衣服。
最底层塞了手织的毛线裤,被不良商家吹嘘得上天入地的成套内衣。怕我懒得洗袜子,母亲干脆就买了几打,当时袋子里已经没有空间了,母亲就一脸内疚的样子。
她内疚地说:“下次你衣服脏了就带回来,一替一换。”
但是我毕竟回家没有那么频繁,积攒几个月的脏衣服当然不可能按照她说的处理。
慢慢地,母亲也开始精简她的那个袋子。
有次她到我的城市,帮我收拾衣柜的时候,看到柜子最底层堆满衣物,都是她一次一次准备的积累。
那些衣服大多太厚,和自己购买的也不好搭配,就这样收藏起来。
母亲拿出钩线毛拖鞋,放在掌心拍拍,自嘲地说:“放在乡下都过时了,白打咯。”
她逐渐也放宽了那颗细致的心,甚至勇于自嘲。
她转身说这话,带着微笑。我比她高一些,能看见灯光柔和,轻轻打亮她的白发。
这种情形让我良心不安,从那以后只要她给,我都接受。
这次的帆布袋子里,出乎意料地并没有鼓鼓囊囊,但是分量不轻。
我拎过来,从袋口散发出一种湿乎乎香喷喷的热气。
母亲说:“炖了一锅猪肚鸡汤,加了茯苓和山药,你喜欢吃的。”
她没办法一一细细打听,在旁贴身观察,只能通过我对袋子的反应,来挑选袋子的内容。
给红枣的时候,我有点无奈;给蔬菜瓜果的时候,我啊了一声。
有时候拒绝并不是摇头叹气,对抱有期待的人来说,对方没有露出笑容,就是一种拒绝。
大概是这样,现做的还冒着热气的烫,母亲思量了很久,说不定我能喜欢。
我把头埋到袋子里,闻一闻,高兴地抱在了怀里。
母亲满脸的光彩,看着我离开了家。
我并不害怕厚重的包裹,只希望母亲别再老下去。
爱是哪怕你衣食无忧,也觉得你出处需要照顾。
在我们谈着付出的时候,常常连接受都还没有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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