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整整衣裳,抓起筷子,挑起眼前的生鱼片,蘸上芥末酱,送入口中。感受鱼肉细腻地在唇齿间徘徊,芥末鲜辣地在口腔中激荡,他老人家心中不禁呐喊:啊,好吃!
啊,画风好像哪里不对。不过,这的确可能是孔老夫子的真实经历。
要知道,他曾郑重地叮嘱过学生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和“不得其酱,不食”。生鱼片要蘸什么酱呢?《礼记》告诉我们,“脍,春用葱,秋用芥”。
没错,秋天要用芥末酱。
就是那种每吃一口都仿佛在呐喊着“燃烧吧,让鼻窦爆炸”的芥末酱。
说起来,这是真正的华夏传统。“芥”这个字在甲骨文中就已经出现,多年后更是在白居易的诗、苏东坡的书里一路担当生鱼片的最佳作料,是宋朝人最爱用的腌菜酱料。
此外,它同样得到了国际友人们长久的钟情。古希腊科学家毕达哥拉斯曾用气味独树一帜的芥菜籽去解蝎子毒。后来,西方的“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把它拿来治蛀牙。再后来,古罗马人也开始用芥末酱配肉吃了。
“五味”是自然给人类发出的信号,甜是营养苦是毒,蛋白质鲜昆虫补。而像“芥末”这种能随随便便把人呛个半死的滋味,是大自然在存心跟我们过不去吗?
日本曾有科学家研发过专为听障人士服务的烟雾报警器,他们测试了臭鸡蛋、薄荷等一系列刺鼻气体,最后中标的还是芥末。
与传统的五味不同,芥末的辛辣味源自十字花科植物(比如芥菜籽、辣根、山葵和它的辣亲戚们)蕴含的“硫代葡萄糖苷”,这种物质能刺激神经细胞表面的某种蛋白质,搞得细胞如临大敌,对大脑发出紧急求救信号。
于是,人们嘴巴刺痛,鼻腔灼烧,双眼含泪,在餐桌前泣涕涟涟,却欲罢不能。
也因此,它是唯一一种能在两分钟内令听觉严重受损之人从睡梦中惊醒的利器。
硫代葡萄糖苷,又叫芥子油苷,对很多生物来说是致命毒物。
直到今年6月,科学家们才确信了它的身世:这是十字花科植物与毛毛虫们千万年来难分难舍的明证。
如果没有毛毛虫,我们体会不到如今芥末的这一口独门辛辣味儿。
说起来,它们的孽缘从恐龙还在这个星球上称王称霸的年代就开始了。8000万年前,十字花科植物的祖先们第一次在身体内合成出了硫代葡萄糖苷。这种防御性毒素能轻松撂倒当时的大部分昆虫,让植物免于被吃的命运。然而,1000多万年后,十字花科植物的命中冤家出现了:一些蝶类幼虫体内进化出了针对芥子油苷的解毒物机制。
就这样,这群毛毛虫欢快地啃着这些其他昆虫不能接近的有毒植物,日日饱餐,直到更强烈的升级版芥子油苷被合成出来。
就像一场爱恋,芥菜问:我要提新的要求了,你敢不敢接盘?毛毛虫答:敢!于是转身修炼,一千万年后回来,再度征服老相好。再过一千万年,十字花科植物又生了气,聚拢更多毒性,再上演一次缠绵和缠斗。两者置气一千万年,相好一千万年,世世代代,相互依存。
在最近这8000万年中,这样的大进化一共出现了三回。
可惜,时光流逝,除了昆虫,地球母亲新推出了一款直立行走的无毛两足动物,人家捡起来一尝,哦耶,爆炸的滋味,这酸爽!
可不巧,硫代葡萄糖苷毒不到人。
相反,它的辛辣令人趋之若鹜,能刺激食欲,能治蛀牙,还能通便。芥末君的祖先们与毛毛虫竞争多年练出的一身本领,如今启发了医学之父,感动了孔圣人,令教皇沉醉,使诗人着迷;而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呀,在记忆能溯及的地方都与它相随相伴,哪怕被辣得鼻孔冲天,也无怨无悔。
只是没什么人知道,它们长成如今这样,并不是为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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