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打开,我立刻被热情的Effem缠住腿,动弹不得;看得出来它非常高兴有人来,不停地在我身上跳呀跳的,骨碌碌的大眼荡漾着笑意。我还来不及摆脱,它却像个淘气的小精灵般,一溜烟不见了;随后叼着发出声响的小玩意出来耍宝,“唧唧唧……”的,它有好几个呢,时不时秀一下;玩累了,才躺在主人脚边休息。
那时它的主人张国瑞已经罹患渐冻人症,Effem的“导盲”任务被迫停止,大部分时间都在家。每次去看他,我总得先跟Effem这样打过照面才见得到本人。
很久很久以前我非常怕狗,记得当时我们常到一个爱狗的前辈家聚餐。他养了一只大秋田,话题都绕着它打转。正当大伙聊得尽兴时,我进门了,现场突然安静下来,与前一秒其乐融融的气氛形成鲜明的对比;接着,前辈很贴心地把秋田带到房间关起来……后来有人看不下去了,直言,该关的应该是不喜欢狗的我。
刚踏进视障圈,我知道身兼盲用计算机工程师和盲棒队强大的张国瑞是一号人物;但第一次采访他,出来迎接我的却是他的导盲犬Ohara。
Ohara当时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人不喜欢狗吧!它摇着尾巴兴奋地朝我正面走来,我本能地往后退,它愣了一会儿也跟着后退;国瑞急着解释:“它不会咬人,导盲犬的祖宗八代都没有咬人的记录,你不要怕!”我一听稍微放了心,Ohara似乎也读出我被说服的表情,再度走近我,将毛茸茸的身体往我腿边靠,我竟感觉一股暖流涌过心头。
那一刻,Ohara改变了我对狗的畏惧,建立我对导盲犬的好感。此后我也主动靠近它,我初入门还不知道该怎么跟狗相处,但那的确是我想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
他们一起度过十余年黄金岁月,不知不觉导盲犬已届退休之龄。这意味着他即将失去它,但他打从心底不愿意,仿佛整颗心也被带走,直到训练师晓以大义,“难道你要等它老了走不动了,才让它退休吗?如果你爱它的话,何不让它享受几年清福?毕竟它为你工作大半辈子。”
那是一段漫长的告别,难过与不舍纠缠着他,国瑞睡得少,梦境和现实之间变得模糊不清,那一阵子我见到的他都是满脸愁容。
其实Ohara的退休生活极好,收养家庭有一大片草坪,有疼爱它的爸妈,家中就它一个“独生子”,没有争宠问题;它还结交不少新朋友呢!国瑞这才逐渐稀释离别愁绪。即便后来生病,生活经历着艰困的挑战,他仍抽空探望。
这时年迈的Ohara老化现象显然易见,但看到主人来,非常兴奋,用力站起身打算到门口迎接,只是没走几步就一屁股坐下来;他完全明了这是怎么回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一天,Ohara卸下一身病痛,安详离世,享年十五岁。
对于Ohara的离去,国瑞有心理准备,没有太多波澜。只是他想亲自送行,但碍于路途遥远,等他赶到时,Ohara已经火化了。天色已黑,坐在轮椅上的国瑞吃力地捧着骨灰回家,将它恭恭敬敬地放在客厅的祖先牌位旁,显示它在主人心中举足轻重的分量,这层关系的隐喻,更甚于家人。
追思会在两个月后举行。不能言语的国瑞托妹妹念一篇悼念文,感谢Ohara无私的奉献和付出;唯一后悔的是没能让它早点退休,多享受悠闲生活,幸好收养家庭给了它灿烂的晚年,弥补些许遗憾。他回顾与Ohara相伴的日子,如此丰富、如此美好。
事隔一年半后,国瑞决定让第二只导盲犬Effem提早退休。我觉得时间把他锻炼得成熟了,他不想重蹈覆辙,这次改以欢愉的心情为它举办欢送派对。
那天,他请朋友买美味的牛肉,亲自喂食。朋友把牛肉放在国瑞手中,请Effem过去品尝。我不确定Effem知不知道这是它在主人家的最后一夜,只见它吃完后一脸满足地依偎在主人身边;国瑞则用毫无力气的手不停地抚摸……那一幕,至今深深烙印在我心底;即使现在想起,仍触动我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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