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起,窗外飞来一只野鸽子。我家南窗下种满花草,常有飞鸟飞落,见多了,本也不以为意。只见它一屁股坐在花架上的盆景盆里,一动不动。这盆浅浅的,闲置已久,和窗玻璃中间隔着一片彼岸花,像隔着一片篱笆,它以为我看不见。我也照例不去管它。吃罢早饭,发现它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想来,她可能是要生蛋了。
我家三四年前,也来过两批鸟妈妈,生了蛋,孵出几只小鸟。所以,对此倒也并不陌生。只是想着:它们到底是又来了。心下莫名有点欢喜,又有些许紧张。以往它们来下蛋时,一般都是春夏之际,现在已是隆冬了。
第二天,它仍在原地“坐禅”,屁股下面垫着几根横七竖八的枝条。细看,羽毛有各色漂亮的光泽,像宋徽宗《写生珍禽图》。我隔着窗玻璃,凑近它,不过离着一手臂的距离,它也不惊不惧。我掏出手机,拍下它的尊容,贴到朋友圈,还附上几句话:“小区里的野鸽子又来我家筑巢生蛋了,住了两天,一分钱旅馆费都没付。哼!”不出几分钟,即收获了四十几个“赞”。有人留言说:“大吉!真是祥瑞之地。”我拱手作揖。有的调侃说:“把蛋偷进来。”我冲他发了个“蔑视”的表情。也有人说:“这大概是珠颈斑鸠。”我上网一查,的确,大概正因为它头颈上镶着一圈黑白相间的“珠链”羽毛,所以才有了这美丽的名字。野鸽子的嘴是直的,它带钩,原来是只斑鸠。汉代焦延寿《易林》中说:“鹊笑鸠舞,来遗我酒。”古人以见到喜鹊、斑鸠,作为吉祥的象征。我也心下暗喜。
一连几日,大鸟纹丝不动。到夜里,兀自合上眼睛,闭目养神,好像对外界的一切毫不在意。我用手电筒照它,它也毫无反应。“定力”那个强啊。
起风了,又下起了大雨。我急忙跑去慰问,只见鸟妈妈已成了“落汤鸡”,眼神哀怨又坚毅地望着我,眼角的羽毛还在淌水。我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又是风又是雨的,大善人家里的斑鸠妈妈不晓得吃得消吗?真想帮她打把伞,盖床棉被!”发出以后,又引来铺天盖地的评论。有朋友说:“搭个棚。”我回说:“怕吓走她。”又有人说:“它自带羽绒外衣。”倒也是,多正宗的“羽绒”啊。半夜,我缩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心里惦记着大鸟应该还在受苦。想来想去,起床,摸黑找了把小伞,蹑手蹑脚地潜过去,撑在大鸟头上。不一会儿,窗外“轰”的一声,我急急跑过去一瞧,伞已毫无踪影,只剩大鸟依旧蹲着,拼死和凄风苦雨顽强斗争。
它一坐就是二十天。一天早上,我见大鸟离巢飞去,盆中多出一只黑乎乎的小鸟。小鸟肉团团一块,毛稀稀拉拉。把手凑近,它会扑翅,张嘴。不一会儿,大鸟回来了,又一屁股坐在小鸟身上。我退回屋内。大鸟小鸟叽叽喳喳,小鸟正向母亲嘴里讨东西吃呢。
又过几日,母鸠离巢。寒风凛冽,我见小鸟正瑟瑟发抖。探手欲去摸,忽然,两只大鸟从天而降,呼扇着翅膀,停在我周围的栏杆上,煞是吓人。原来两大“护法”正躲在周围保驾护航呢。
一个月过去了。一日,不见大鸟,只见小鸟异常烦躁,走来跳去,翅膀扑腾扑腾,时而跳上栏杆,望望楼下,时而又缩回巢中。来来回回一个多小时,我一不注意,只听得一阵噗噗噗噗的翅膀声,小鸟纵身跃起,划了个弧线,落到对面人家的空调外机上。它终于会飞了。
我为它高兴。但回头一望,唯剩空鸟巢一个,浓粪数点,心下也有点落寞。此时,大鸟蓦然又飞回来了,停在花架上,望着我,似乎在和我道別。唉,真不容易啊,我这时想起了我的妈妈。
(刘振摘自《新民晚报》
2017年1月7日 图/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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