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盛在瓦钵里的汤端上来时,主人以拳拳之忱殷殷劝食:
“这是以金钱龟配合名贵中药炖成的,很滋补呢!”
与我同为座上客那位广州朋友,性子随和,多日以来,同桌共餐,泥虫禾虫、老鼠,来者不拒;然而,此刻,对于摆在她面前的那碗炖龟汤,居然坚拒一尝。
用过晚餐后,我们沿着花香浮动的林荫道走回旅店时,她才以忧悒的语气,向我道出了一件悲戚的往事。
“当记者那么多年,早已养成了工作第一而家庭第二的观念。一年当中,至少有半年的时间出差在外,东奔西跑,对于家里的另一半,莫说起居饮食的照顾,就算见面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的。心里老是想着,反正来日方长嘛,何必朝朝暮暮!可是,谁会想到,他那么健壮的一个人,居然会患上癌症!得到消息时,我简直吓呆了!”
她微微颤抖的语音曳在暗沉的黑夜里,显得分外凄凉。
“我愿意尽一切的努力来补偿过去的疏忽,可是,一切都太迟了、太迟了呀!这时,他告诉我,活龟炖中药,有助治病。我平时连剐鱼都不敢,可是,现在,为了他,我什么都愿做!整整一年的时间,我硬逼着自己去杀龟、炖龟。杀龟的那种感觉,任何时候回想,心里都还会发毛哪!”
为了把乌龟体内那泡含有毒素的尿逼出来,她把冷水注入锅里,再把活生生的龟投进水里,慢火加热。水由温而烫、由烫而热、继而大滚,龟因热挣扎逃命,在惊慌里、在狂乱中,它体内憋着的尿,便被逼了出来。
龟死之后,捞出,她还得剖腹清肠。龟壳和龟腹,都是硬邦邦的,她只能从龟壳和龟腹之间的夹缝里,把刀子伸进去,一点一点地切开,才能把内脏拉出来。根据传统的看法,龟壳是最滋补的。可是,硬壳之上,有一层厚皮,要把这层厚皮刮出,却也是大费周章的!千辛万苦地刮去厚皮后,将白闪闪的龟壳洗净,斩块,再以中药炖上九个小时。
每周杀龟、剥龟、刮龟,都是闭着眼睛、咬紧牙关、硬着心肠去做的。
“有时,午夜梦回,朦朦胧胧间,还会听到乌龟四足在锅里扑哧扑哧地乱抓的声音呢!”
遗憾的是,这份蕴藏在闪闪刀光里的爱,虽然浓、虽然深,却依然挽不回枕边人的生命。然而,话说回来,把希望寄托在乌龟身上的那段日子,却多少纾缓了她心里那一份刻骨的悲伤。
丧事过后,她怀着歉疚的心,立下了终生不再杀龟、食龟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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