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宋朝,常见的三种文字表达方式与书法有关。一是文人间的书信往来,我们今天称其为手札;二是文人的即兴吟诗填词,我们今天称其为尺牍;再一种就是对子了。
苏轼在这三个方面都是高手。但若论起在民间的影响来,对子当推为第一。
对子又叫对联。这种形式在宋朝已经普及到千家万户。老百姓衡量一个文人有没有才华,就是看对子对得怎么样,机智不机智,调皮不调皮,幽默不幽默,有学问没有学问。当下逢春节所贴的春联,即对联的一种。豫东一带的乡下,至今仍把贴春联叫贴对子。
几乎每一副对子背后,都有一个典故,一段传奇,一篇故事。
我们还是以苏轼作注脚吧。苏轼有一副著名的对子。上联是:坐,请坐,请上坐!下联是:茶,敬茶,敬香茶!
这副对子的背后隐藏着的是苏轼与一个老和尚的故事。关于这则故事我不想再说多余的话,因为在民间它几乎是妇孺皆知。
只有一点我得向读者挑明,原因是这一点常常会被大家所忽略。其实,这副对子的原创作者应该是小庙里的老和尚。可以说它是老和尚一生生活经验升华后的结晶。可悲的是,老和尚压根就没意识到他分三次说出的六句话会有可能成为传世之作。
苏轼在小庙里稍坐告辞时,老和尚向他索求墨宝。苏轼也不推辞,瞅着老和尚,眼睛已笑得眯成了一条线,嘴角略带讽刺意味地向上翘起。他濡毫挥笔,老和尚一生沧海桑田的感悟,顷刻间化作了苏轼笔下的历史名对。一传上千年。
这是苏轼的机智之处。
苏轼作对子的传奇远播辽国,有一个人很不服气。这个人叫耶律忽,相传是辽国作对子的第一高手。耶律忽在辽国备受尊重,辽国狼主封了他一个很大的官,他拿着很高的俸禄,但只干一件事:作对子。辽国国民不论谁有了心爱的东西,都会恭恭敬敬送到他手上。
耶律忽曾绞尽脑汁出了一个对子的上联:三光日月星。十多年了,立了无数擂台,辽国上下竟然没有一个人能对得出来。
耶律忽带着这样一个对子的半成品,来到了东京。他以使臣的身份向大宋朝廷递交了国书,正式向苏轼挑战。他要与苏轼来一场国际对对子大比拼。
赛场设在御街樊楼。
耶律忽第一次见到苏轼,恭恭敬敬朝这位传奇人物行了一个契丹礼,然后在一幅白绢上用契丹文写下了上联:三光日月星。写好,退至一旁,目注苏轼。
苏轼微微一笑,捻起一管宣城诸葛丰鸡毫,在另一幅白绢上挥笔立就:四诗风雅颂。思维之敏捷,运笔之洒脱,把耶律忽看得呆住了。
等下联对出,耶律忽深思良久,方拊掌赞叹说:“此绝对也!”
苏轼再一次微微一笑,说:“不然。”又一次捻起诸葛鸡毫,在白绢上用小行书对出另一个下联:四德元亨利。
耶律忽忽然笑了。他知道,所谓“四德”,即“元亨利贞”云尔。苏轼把其中一德“贞”给对丢了。
耶律忽正想指出其中纰漏,还没开口,苏轼却说话了。
苏轼说:“阁下一定以为我落了一个字,对吗?宋辽两国虽和为兄弟,你毕竟是外臣,我不说出来的那个字正是我大宋仁皇帝的庙讳啊!”
耶律忽恍然大悟,吐了吐舌头,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耶律忽见识了苏轼的文采,长叹道:“真天朝士也,我等难望其项背啊。”叹完,朝苏轼一揖到地,回辽国去了。
此事过后不久,一天,苏轼正在家闲居读书,忽然闯进来几个凶恶粗暴的衙役,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把苏轼摁了个老婆顶鸡,接着,一个宦官走过来,宣读了圣旨:贬苏轼一千五百里,去岭南惠州自省。即刻起程。这时的苏轼已是近六十岁的老人,此一去岭南,就再也没能回到东京。
很快,耶律忽就知道了这个消息。当时,他一下子愣住了。后来,他拎着一囊烈酒,走出帐篷。他遥望东京方向,深深地拜了三拜,然后旋掉囊塞,洒酒为苏轼壮行。酒洒至一半,耶律忽突然大哭起来。
选自《小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