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黄昏,江北风尘仆仆来到了漩涡镇。
江北立即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漩涡”这两个字他曾从阿庄嘴里听了无数次,如今他来漩涡就是为了了却他的一桩心愿。他坐在石阶上抽了一根烟,一只小船划过,河水荡漾,哗哗作响。他的耳朵突然也哗哗作响,是枪炮的声音,往事如潮水漫了过来……
江北所在的国军某连队负责阻击日本人,他们跟日本人激战了七天七夜,打退了日本人无数次的进攻,国军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只剩下十几个弟兄了,眼看要弹尽粮绝。那晚他们在战壕里又冷又饿,受伤的阿庄说:“江北兄弟,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如果我死了……”
江北立即打断,说:“放心,我们死不了的,再说上次跟日本人肉搏战,要不是你及时给那日本人一刺刀,我早就见阎王了。我还欠你人情,还没还呢。”
阿庄捂着伤口,笑了笑说:“拜托你一件事,等赶走了鬼子,去漩涡看看我的母亲。我的大哥在台儿庄战役中牺牲了,我的二哥参加了八路,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参军打日本鬼子时,没过门的媳妇也答应了我,她等我。”阿庄掏出自己的照片和女朋友的照片,还有母亲给的平安符,递给江北说:“你先替我保管吧。”
天一亮,鬼子又疯狂进攻。炮弹在阿庄身边爆炸,阿庄突然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大坑。炮弹声停止时,黑压压的日本鬼子朝阵地赶来,而此时阵地上只剩下了五个人,他们做好了跟日本鬼子同归于尽的准备,每个人都给自己留了一个手榴弹。就在这时,增援的部队赶来,包围了日本人。这次战役他们大获全胜,江北受到了嘉奖和表扬,提拔为连长。本来他想去漩涡看望阿庄母亲的,但部队奉命又去开辟新的战场。转眼几年过去了,日本人投降了。后来,江北所在的部队起义了,他们参加了解放军直到全国解放。
就在江北陷于往事的回忆时,天色已暗,挂在廊檐下的大红灯笼都已亮了起来,一盏连着一盏,灯光映照下的江面特别美丽,把夜晚的漩涡镇装扮得朦胧而又神秘。
桨声灯影中,一只小篷船慢悠悠地荡来。
“船家,请问去老街怎么走?”江北站了起来,挥了挥手。
小篷船突然停了下来,“你找谁?”
“我找阿庄的娘。”江北才看清这是一位姑娘。
“你──是?”姑娘很激动。
“我是阿庄的战友。”
姑娘笑了笑,“上船吧,我带你去吧!”
姑娘又说:“阿庄,他现在好吗?!”
江北看见她眼里有泪,仔细一看,好面熟,“你认识阿庄?你就是阿庄的那位吧?”
“是的。”
“我有你的照片。”
“你怎么有我的照片?”
江北掏出照片递给姑娘,“阿庄交给我的,我把你和阿庄的照片放在胸前捂了6年,一直盼望能亲手交给你们。”
姑娘突然嚎啕大哭,“他答应我回来,要跟我结婚的。”
江北想安慰姑娘几句,他感到语言又那么苍白无力。他四周看了看,星斗开始出现了,一只只小木船急速地从爬满青苔的桥洞中穿过,长长的石板街上已是行人寥寥,纷纷打烊的店铺里溢着腊肉脂香。
姑娘哭够了,她说,“我们回家吧。”
姑娘心事重重的划着船。
“跟你商量一件事。”姑娘回头说。
“你说吧。”
“阿庄的娘天天想念儿子,哭瞎了双眼。最近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我估计她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如果她知道阿庄牺牲了,我怕她挺不过去。我希望你能冒充阿庄。”
“这行吗?”
“你的身材跟他差不多,这么多年你一直在外打仗,就说口音变了。有我在旁边给你打圆场,你怕啥?”
江北点了点头。
船在老街旁停了下来,姑娘拴好船,领着江北走上了石板街。
“娘,你看谁回来了?”姑娘推开门喊了一声。
从里屋走出一位举着拐杖的白发老太太,“是庄庄回来了嘛?”
江北走了上去,“娘,我是庄庄。”
老太太的拐杖掉在地上,又哭又笑,像个小孩,“让娘看看。”老太太伸出双手从头到脚把江北摸了一遍,“你瘦了。听说全国都解放了,这次回来不走了吧?”
“不走了。”
老太太笑了,“你走后都是丫丫照顾我的,丫丫是个好姑娘,今晚你们就圆房吧,我早就想抱孙子了。”
“娘──”姑娘脸红了。姑娘的小名叫丫丫。
老太太又笑了,“快去给庄庄弄点吃的,这么远回来,又这么晚了,一定饿坏了吧。”
江北说:“娘,我不饿。”
老太太说:“这怎么行?丫丫快去做饭。明天给你庄庄哥捎几只猪蹄回来,在外边可吃不到正宗家乡味道的猪蹄吧。”
姑娘应了一声,闪进了厨房。
吃饭时,他们又闲聊一阵。老太太见时候不早了,就说:“我先去里屋睡了,你们也快睡吧。”
外屋只有一张床,江北悄声说:“你睡床吧,我睡躺椅。”
“万一被老太太发现了怎么办?要不你睡这头,我睡那头。”
这一夜,江北睡得很踏实。
儿子回来了,老太太这几天精神非常好。
一天晚上,江北和姑娘来到了石桥上。姑娘说:“我问你,你喜欢漩涡吗?”
江北说:“喜欢,漩涡太漂亮了,山清水秀,我迷上了这个地方。”
姑娘深情地说:“等老太太走后,你再决定是离开漩涡,还是留在漩涡吧!我听你的。”
江北点了点头。
晚风柔柔地拂着江北的脸颊,他感到了惬意而温馨。借着月色,他看着映着双桥倒影的河水,发现自己已爱上这个地方了。
选自《短篇小说》